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理了半天思绪,想了想,还是直接地从他开头吧!他,我们周围街坊从小就叫他多多,如今他已24岁了,大家还是这么叫,每次他从他所居住的院子里出来,大家看见他都亲切地喊着他的小名,他也总是一脸的阳光,高声着回应着。
当我在家的时候,每当听到大家喊他,我就忍不住悄悄站到阳台上,看着他从不远处走过来,经过我家的门前。当他走得很近的时候,我就轻声喊,多多,他还是那样,笑呵呵得,很开心的样子,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高高兴兴地应着我,有时候还歪着头眯着眼睛朝我站着的阳台处招招手。
说了半天,尽想着他满脸阳光的笑容,心里很暖和。
多多比我大四岁,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我家不远的社会福利院大门边。长大了,才知道多多是智障儿。他现在24,智力也只相当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其实多多要是不说话,安静着,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个帅帅高高的小伙子是残障。
社会福利院的规模不大,保育员现在只有四个,记忆中小时候那里的阿姨也不多,小时候院子里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大概是10来个吧,现在也基本是这个数。
以前福利院里面有我小时这周围附近少有的滑梯跷跷板,所以大家都挺喜欢去那里头玩。那里面的小朋友多是女孩子,女孩子和女孩子一起玩,难得不闹翻 ,所以跟多多就自然玩到一起了。现在想起那时的游戏,一点都不觉得遥远,仿佛就在不久前似的,转眼,啊,自己都21了,大学毕业都工作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故事,也没发生过轰轰烈烈的经历,只是心中暗暗的喜欢。具体说喜欢他,是我大二那个暑假回家的时候吧。回家的时候手中的皮箱里放了大一大二两年的书,很沉,打车到了胡同口边,的士不愿意进来,我只好下车。胡同口距离我家还有五六十米,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在外面都忙着,弟弟那会高中要寄宿,还没放假。我只好拎着这个没有滑轮的皮箱艰难地往回挪。边挪我边发誓要买个可以拖着走的皮箱,难得受罪!
费了好半天的气力,才走了10来米,可气的是,竟然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从胡同路过,烈日下我几乎都快虚脱,心里恨恨为什么要带那么沉的东西。靠着围墙休息的时候,心里就盼着有人能帮我。这个时候人真就出现了,当时我只觉得眼熟,心里疑惑面前朝我走来的人是不是我认识的街坊。
我是高考移民,为了考个好学校,爸爸把我的户口迁到宁夏二伯家,所以高二后就一直很少回家,大一那年也只在过年在家里,其他假期都和同学在外面旅游了,图刚进大学的新鲜。大二了,新鲜劲过了,所以就想着暑假不外出了,好好回家休息一下。几年没怎么在家乡,许多以前的伙伴都不认识了,所以对于眼前的年轻人,心里想着但是不敢叫。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扫了他一眼,虽是迅速地一眼,但是他白净的皮肤和好看的面孔还是让我心中暗暗一惊,想着胡同里竟然有这么帅的男孩子。当下有些脸红,于是把箱子往身边靠了靠,示意他过去。他没有走过去的意思,弯下身来,声音很洪亮地说,我来提。
他不吭声地帮我把箱子拎到我家门外,然后站住了,拍拍手,对着我笑了笑,眉头一扬,招了一下手,说,走了。说完,转身就走,不一会,又蹦着跳着,进了不远处的福利院大门。
晚上,爸爸回家告诉我,是他打电话叫福利院的王姨找人帮我拎皮箱的,帮我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小时候的玩伴多多。
我有些吃惊,也就四年,多多居然变化这么大,长这么高,样子也全然没有以往的印象。
从爸爸那知道了很多以前玩伴的下落,这个胡同里的伙伴们要么就是在外地求学了,要么就是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参加工作了,在工厂里打着工。我问爸爸,为何多多没有出去,爸爸说他是智障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智力才七八岁的人能去哪里啊。
当晚,我心里觉着烦,半夜了还睡觉不下。走到楼顶的天台上,我看着不远处福利院的方向,那边的大门边有盏路灯,昏黄昏黄的。
那个暑假刚回的头几天,我的脾气格外大,做什么事都心烦意乱的,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夜里躺下了又爬起来,溜到天台上往福利院方向张望,一个晚上反反复复要张望几趟。等心中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害怕,莫非我牵挂着那里面的人?我竟想着那个智障的男孩子?
于是,赶快强迫着自己不往那边想,但是越强迫自己不想,就越不经意地想到他。所以白天了找着事和父母怄气。爸爸妈妈也不怪罪我,我乱发了几次脾气后觉得自己也太可耻了,于是,我干脆在楼上的卧室里关着不出门。手机也关了,一些找我聚会的老同学找不到我就打电话到我家,我也不接,后来妈妈干脆告诉他们我在宁夏没回来。
这么着过了一周,弟弟也放假了,我总算有了出气的地儿。每次出完气了心里就觉得好受多了,但是那种憋闷的感觉一到晚上又让自己辗转反侧。有一天中午,父母都不在家,弟弟看我下楼到了客厅,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看着电视。我心里一动,走过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出去玩儿啊,去福利院转转新鲜,晚上请你进网吧。
弟弟很高兴地答应了,被我一顿利诱,毫不知情地屁颠颠带我去不远处的福利院看“新鲜”。
福利院还是那样,多是些被遗弃的女孩子,也有一两个残疾的小男童,衣服一看就是社会上捐赠的旧衣裳,虽不破烂,但是没有几个是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院子里的保育员认得我弟弟,看到我的时候,她们都免不了惊叹一下,成大姑娘了!我微笑着应着阿姨们,眼睛假装有意无意扫着,大院的地上有洒落的水泥浆,看样子有维修工程,我并没有看到想见到的多多。
当下心里有些失望,寒暄了一会就无精打采地要弟弟回家。弟弟边走边埋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进网吧的事别忘记啊,还有不许跟爸妈告密!
我心神不宁地答应着,刚走出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墙根的福利院的厕所边,一个赤着上身的高个男孩挑着两个空桶哼着歌走了出来。
那一刻,我身上顿时有种瘫软的感觉,象是有只手把自己的心脏往上掏了一下,很惶惶的样子。弟弟还在说着话,我也没听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说,弟弟,一个人上街去吧,我在这里上一下厕所,回头我跟家里说你帮我买东西去了。
弟弟走后,我站着定了定神,把慌乱的心情顿了顿,转身走到院子的荫处。多多隔我也就十来步远,他两只手搭在扁担上,边走好奇地伸着脑袋打量我。我目不转睛地迎着他的目光,短短碎碎的头发,清澈的如同矿泉水一样的眼神,好看的五官,流着汗的臂膀,瘦瘦的腰身,眼前所见让我多日的胡思乱想终于清明了起来。
我不知道多多是否认出了我,他对我嘿嘿一笑,眉头扬了起来算是打了招呼。院子里的保育员阿姨都在屋子里躲着这流火的下午,整个福利院就我、多多,还有一个拌着水泥浆的赤膊中年人。我始终笑着,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多多挑着灰桶走到搅拌着的水泥浆前,拿起铲子把灰桶盛得满满的,挑起又转身往墙跟的厕所边走去。
我顾不得矜持,想着这个有点智障的男孩子决计不会象大学里的男同学那样跟套近乎的,于是三步两步走到他并排,低低地说,那天谢谢你帮我提皮箱啊!我是妞妞啊,王老师家的妞妞,记得吧!
多多哼的什么我听不清,他眨着眼睛,嘴里没有应,满脸的笑意,我凝身看着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接连着眨,然后点点头很开心地走着。
我停下了跟着的步子,想着这么个清淳的高个男孩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二十来年,想着他残缺的世界,由不得想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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