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漠中的一棵胡杨,居住在亚欧大陆的中央,这里是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地方,就连那最近的大西洋暖湿气流也要跨越6900多公里,最后精疲力竭地来到高高的天山脚下,而被无情地阻挡在那里,为此,这里便形成了世界上流动性最强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也是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
随着岁月的流失,我由一棵小芽,漫漫长成十六米高的参天大树,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由于缺水,我已经四十年见不到洪水了。我身边的老哥们渐渐地衰老,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却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后生。
唉——!于是,我就成了这里年龄最长的孤独老人了。真不争气,前几年我的一根手臂实在支撑不住,折断了,从此,这里的人们都叫我“独臂爷爷”。
每年春天是我们最好的季节,不过今年的春天好象不是太好,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今年我周围的树上都没有了花朵,我的枝杈上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片叶子,而这些或许是我子孙后代繁衍的最后希望吧。
尺蠖结束了地下十个月的沉睡,从厚厚的泥土中拱了出来,爬到我的树枝上来寻找他们的另一伴。这短短的十几米却是尺蠖们艰苦的旅行,不过十个月漫长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个夜晚短暂的欢聚。越是干旱尺蠖越多,今年他们爬满了我的身体,使那仅有的枝叶很快就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所剩无几。经过一个月的扫荡,荒原上的绿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于我们来说,这也许是最后一个春天了。
一年五个月的大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热,这里的蒸发是降水量的一百多倍。天气更加炎热,气温很快达到摄氏四十多度,一年中最严酷的时刻就要来临。
由于今年非常干旱,我显得更加苍老了,衰老正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每一次干旱中,我的皮都要死掉一层,厚厚的裂皮像一件蓑衣,阻隔着那强烈阳光的灼烧。我不得不将自己身上的叶片涂上一层厚厚的蜡质,以便锁住体内的水分,而且将树低处的叶子缩得又细又小,以减少水分的蒸发,降低消耗。只有当那滚烫的太阳落到那厚厚的浮尘后面时,随着温度的陡降,温差使沙粒孔隙间凝结着看不见的露水,这让我扎向方圆几十米脚上的细胞,在努力地把露水吸进体内,不然太阳明天更加毒辣。
由于我吸收的水分含有大量的盐分,使我身体受到极大的威胁,我不得不把这些盐分像眼泪一样排出来。你看,我那老态龙钟、断臂残腿、衣衫褴褛、满身泪痕的样子,真让你们见笑了。
不过也有欢乐的时候。一年一度,那无声的黑鹳都会定期来这里看望我,和我做伴。远远飞来的黑鹳,只要看到我那高高驼背而苍老的身躯,他们就会落到我的枝头上来做窝,准备在我这里居住半年的时间,这是我唯一的远方客人,你别说,那是多么地亲热啊!由于这里无比地干旱,还有烫人的气温、澡热的空气,烤得这些黑鹳双腿都成的红色。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干燥的空气使来这里的黑鹳们全部失声,再也不能欢叫了。或是因为,在黑鹳们承袭祖先的记忆深处,这里曾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湿地,或许是这生命罕至的地方,没有他们的天敌吧。
我有个老伴,不过她孤独地在一百公里之外的沙漠深处,在那里苦苦地等了我几十年了。我那可怜的老伴,早已被沙漠包围起来,她那脚下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沙丘,一直在试图埋过她的头顶,她竭力地把根扎得更深,支撑着她那残缺的身体,站得更高一些。她每年用枯黄的叶片给我捎来她那悲怆的衰嚎。给我说,“夏天,是我最难熬的时刻,几乎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极限,午后沙漠的地表温度接近摄氏八十度,沙子和太阳一起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烤炉,我每一次喘息都消耗掉体内仅有的那点水分,身子越来越干瘪,在那最艰难的时段,我只得停止呼吸,昏死过去,待太阳降落后她再苏醒过来”。
我们也想拥有自己成千上万的后代,我那老伴每年却只有唯一一周的时间来等待我那通过信风吹拂过去的花粉,不然干燥的空气很快使花粉干枯,即使我把花粉传过去,授粉成功,也由于干燥的天气使其无法孕育出新的生命而全部夭析。水真是少得太可怜了,只有一年一度的洪水才是拯救我们这些脆弱的生命,然而,老伴脚下那条曾经的河床已经有一百多年见不到水了。
周围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汇成了时续时断的塔里木河,也许这是儿孙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了。从老伴那里吹佛过来的花粉奔跑着,不能停下,不然即使一次小小的逗留都有可能在寻找生存的跋涉途中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成千上万的孩儿们终于来到我脚下的这条河床,他们在这里停了下来,准备迎接那生命之水的到来。但他们哪里晓得,这里是塔里木河的一条故道,水是不会到这儿的,他们只能在幸福地憧憬中终止掉自己那脆弱的生命。
是的,这些种子只有万分之一克的重量,但他们有庞大的群体,假若这亿万个后代们中,那怕只有一颗,能活下来,他也会长成沙漠中最高大的树木,我就不会绝户了。我用最大的想象力,在期盼着我的这些孩子们,因为再没有其他家的孩子了,只有他们了,或许今年洪水会到来的!
然而,水还是没有来到我的脚下,这已是第四十一个年头了,那生命之源一直没有光顾这里。我只能痛心地低头望着我那奄奄一息的儿孙们,伸出那无助的手臂,投去死一般的眼神。别无他法,我只能伤逝地流淌着那满身的泪水,滴落在他们那成堆的尸首上。
枝头的黑鹳再也无法在这里哺育他们的后代了,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无声地展开翅膀,向南方飞去。
我只得非常悲痛地告诉我那可怜的老伴,“黑鹳飞走了,咱们的孩子都离去了,不管咱们了。“唉!只有咱老两口了,您要坚强地挺着您那驼背和弯曲的身躯,支撑着活下来,我俩也好遥遥相望,好有个照应啊,唉!”
……
在我们的胡杨国度中有个美丽的传说,要是实在没有自己的后代时,也可用根蘖的方式,来发芽繁育自己的后代,但在这十分贫脊荒凉的地方,这无疑是一种自杀的方式,为了延续生命,只能自毁了。
来年的春天,我把自己身上的水分向根部聚集,一棵小芽终于展露了出来。我为他挡风,为他遮荫,他吸吮着我的体液终于一天天长大了。
一场秋霜之后,我把身上那干枯的叶子盖在了我那棵独苗身上,好让他过冬。可这几年眼看着我唯一的孩子就是不开个,身上的叶子也没有了光泽。
我思量了一个秋天了,整整一个秋天,为了身上那仅有的生命水分,看来必须采取果断行动了,到时候了,是时候了。为了我那独子,我忍着巨大的疼痛,毅然决然地咔嚓——折断了自己的独臂。
不久,我整个身躯坍塌了下来。我那可怜的老伴,也被风沙没过了头顶,她最后的一片枯叶,随风飘逝,
……
我和我的老伴完全融化于无尽的风沙之中,从此沙尘暴会不时地吹向那草原、田野或城乡,用悲伤的歌谣把我和我老伴的故事到处传唱:
我住故道旁,
你居沙海央。
这边,几十年来,河水从未徜,
那里,数百年去,沙丘已掩裳。
春天,我遣风儿送去衷肠,
秋天,你使枯叶捎来悲怆。
荒漠无尽,双眼茫,
漫沙飞扬,对眸伤。
唉!酷热摧我苍老,试问,水在何方?
啊!孤独促你颜衰,敢问,色逝何往?
呜!……
唉!伙伴长眠沙荒,诚问,我居何长?
啊!子嗣夭折河旁,叹问,你存何望?
呜!……
我住故道旁,
你居沙海央。
我与你,天堂伫立、远望,惟有泪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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