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天大畜卦，是道家智慧的源泉？

大畜卦，下卦为乾，乾为天，上卦为艮，艮为山。合起来即“山天大畜”。

我们看大蓄的卦象。山在天上。天，无限高远，有哪座山能与之比肩呢？山，是德的象征。天无边无际，德无形无量，能与天比肩而超越上天的唯有道德。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天也愿意辅助有德行的人。

古语云: “福德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一粒米那么大的福德就高如须弥山了。德高望尊，鸿福齐天，这样的德山，能使天也乐于甘居其下。

“不家食，吉”。贤者不家食，有两层含义。一是国家应蓄养有德之人，使之无糊口之忧。二是有德之人应四方传化，教渡众生，舍小家，利大家。这样是吉祥的。

大畜，就是大有蓄积。这世上的人，有蓄积钱财的，蓄积人脉的，有蓄积产业的，还有蓄积知识的。不过山天大蓄卦，是教你蓄积福德的。

初九。有厉，利已。

初九大蓄之初，内卦为乾。以厉行手段，格除“利已”之心，是蓄积福德的起点。厉，磨也。大蓄之初，磨练心性。首先要厉已，而不是利已。

具体做法是什么呢？一一无论是读书、创业，或从事工作，与人交往，不要总想让人家帮我，或眼中只有有利于我的人。见到别人得了好处，不要总想着给自已也争一份。要多想想我应怎样给别人带来利益？

不要要求别人凡事听命于我、顺从我，这是刚愎自用的心。见到别人取得成绩，不要嫉妒，嫉妒就是贪婪自私的心。帮助别人，不要企望人家的报答。企望报答是狡伪自利的心。对自己犯错一再掩饰和不断宽容，是自溺自纵的心。

如果一个人处处想着揣着为自己，人生路只能越走越计较，越走越痛苦和狭窄。这样离大道何止十万八千里远呢！

九二。舆说輹。

九二，车厢脱离了车轴。“輹”（fù）是垫在车箱和车轴之间的木块。上面承载车箱，下面呈弧形，架在轴上，俗称“伏兔”。

大车轮轴上的伏兔脱落，与小畜卦的“舆说辐”是不一样，“辐”指辐条，辐条脱落车轮难以前行。而大畜卦是伏兔脱落，就是车轮像兔子一样乱跑不受控制了。

世事无常，人生路上难免发生种种意外，往往使原本规划好的人生脱离正常轨道。九二行中道，就是认识到“天有不测风云”这种客观规律，树立“处世不求无难”的洒脱心态。

在世间做人处事，不要害怕意外的挫折。凡事都顺顺利利，容易引发骄傲自大。太容易得到的利益，容易引发嫉妒，招至灾祸。受到冤枉和委曲，不要急于辨白申诉，容易造成针锋对立。吃点亏，遭点罪，受点气，能助你看破和放下，增添自己的福报。

谁不想健康长寿，没病没灾呢？可身体太好了从来不生病，容易引发贪欲和执着。生病反而更能激发对生命真相的深入思考，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更加珍惜当下。

人生被贪嗔痴等等心念占据，心念会成为心态，心态会成为习惯，习惯会成为烦恼，烦恼不停重复和延续，会成为轮回。舆说輹，也比喻一种解脱的生活。《象》曰，舆说輹，中无尤也。驾行中道，那么就没有什么无妄之灾能真正伤害我们。生命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是走向光明还是没入黑暗？一切取决于我们的心行。

九三。良马逐，利艰贞。曰闲舆卫，利有攸往。

《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也。

九三。追逐良马，在艰难之时坚守。日习驾御护卫，利于有所前往。

《易经》中，常把马比作纯阳的乾。马有刚健、升腾、远大、生生不息的寓义，又是圣贤、人才、作为、成就的象征。

九三的含义，想要有成就，就不要求速和求易，而是利艰贞。急于成就的人，往往志愿不坚，易遭失败。成就之路上若毫无阻碍和干扰，人就容易自矜僭越，丧失自觉。

曰闲舆卫，闲，在这里是“习”的意思。不可轻忽日常修习。马儿可以追着太阳飞奔，但也是日积跬步，不可能足不践土，脚不落地。所以要熟练掌握驾御的本领，又要防卫路途中的艰险。遵循大道的规范，蓄养自己的德行，使自己的行为趋向于“道”的境界，就要做好长期艰苦修习的准备。

九三在下卦乾中，乾为马。又在互震(九三、六四、六五)中，震为行。所以是“良马逐”，逐就是“追”的意思，马是健行的动物，良马就更难追了，所以九三说“利艰贞”，就是无论多难，都要牢牢锁定它不放。

六四。童牛之牿，元吉。

六四。小牛角上绑了横木，最为吉祥。

从六四开始进入上卦一一艮卦。刚才讲了下卦乾卦三爻是健行、是有为，以有为的态度去克已利人、去坚守正道；现在进入上卦一一艮卦，艮就是止，停止有为，为无为、行柔弱、守雌勿先动。

牿（gù），给童牛戴上木制的笼头，同时给牛鼻子穿上木质或金属制的圆环，使牛角无法伤人。我们形容一个人天资聪敏，就是头角秀异。但是大蓄卦不要这种聪明才智，要把这种聪明才智桎牿起来，淡化和忘掉，使心像山谷一样虚灵，如同孩童一样天真。

牛在中国是一种具有图腾意义、具有神性的动物，中国人素来具有爱牛，敬牛，拜牛的习俗。

禅宗把心性的修养比如牧牛。唐代著名的禅宗大师百丈和尚，有一次他的弟子长庆禅师问他：“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百丈说:“大似骑牛觅牛”。

长庆又问:“识得后如何？”百丈说：“如人骑牛至家。”长庆再问：“未审始终如何保住？”百丈说：“如牧牛人，执杖视之，不会犯人苗稼。”长庆便当下明心见性。

童牛之牿，就是心灵回归本性。像幼童一样纯净天真，但又不是一无所知。小牛因无知，幼童懵懂，如同白纸。童牛之牿并不是这种毫无经验的天真，而是经历过世界，看遍山水之后重返童真，所以他懂得道理，通晓规则，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象传》说，六四最为吉祥，因为有喜悦之事。六四在互兑(九二、九三、六四)中，兑为悦，所以“有喜”。

大畜进入上卦后，爻辞出现了喜、吉、亨。经过下卦的克己、修中道、艰贞的磨炼，人的行为己经归正了，到此时，福德自然就会显现。我们看那些有福德的人，比周围人显精神，比同龄人显年轻，到老都神采奕奕、鹤发童颜。真正的福德，存在于与本性相遇的心灵之中，外表变化只是附属。

六五。豮豕(fén shǐ)之牙，吉。

六五。阉猪口中的牙，吉祥。

被阉割的野猪口中又生出了牙。野猪凶猛好斗，暴燥莽撞，一触即怒，被阉割后就变成了乖顺平静，待在栏栅中的家豕。这是遵循规范和戒律的结果。

然而，仅仅遵循规范和戒律，去除戾气和野性是不够的。野猪被驯化后，还必须重新长出牙来。这时，他就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家豕。他没有忘记自己是谁，没有丧失自己的本性。他有攻击力，但是他不会去攻击人。他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如何与世界相处，有力量的同时又守戒律。既温和平静，又不失威仪，达到如此刚柔兼济的状态，具备面对世界的无穷智慧，这是人世间最大的福报。

汉字里“家”字的上面像一个屋顶，下面的“豕（shi）”就是猪。豮豕之牙，代表己经可以“不家食”了，这是福德蓄积接近顶峰，达到智慧成就的象征。

为什么用猪这种动物来代表智慧成就，这里有个秘密:大道至简。猪该吃吃该睡睡，随遇而安，什么环境都不嫌弃；无忧无虑，从不为私心杂念烦恼；看似愚钝却最接近道。

过去列子拜壶丘子为师，一开始头3年，遵守戒律，谨小慎微，心中不敢存是非念头，口中不敢说利害得失，老师只是看了他一眼。这是豮豕的阶段。

到了第5年，列子口中重新开始议论是非对错，随口说话不再考虑利害得失，老师才对他笑了。这是豮豕开始生牙的阶段。

到了第7年，列子从心所念而无是非对错，随口所言而无利害得失，老师才让列子坐在身边，为他讲习道法。这是豮豕之牙长成的阶段。

《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到了六五，阴阳和谐统一达成中道，自我与外界彻底合解，不再割离也不再对立，不再抗争也不再受到拘束。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上九。向天之衢，亨。

上九。处于上天所赐的通路，通达。

衢(qú)，指天上的道路。到了上九，《象传》说，位处上天所赐的通路，正道可以充分实现。

上九，大畜将尽，在上天看来，哪有什么德呢？又有什么可蓄的呢？一切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刚才在六五爻，我们讲了列子的故事，列子在第7年才回到自己的天性，但这个故事还没完。

到了第9年，列子任由心中所想、口中所说都不会涉及利害是非，心中无得无失、无法无我，也不存在我、师、友的分别，达到了内外如一的境界，自然而然就能御风而行了。

至此，列子的大畜之道圆满完成。“驭飞龙於天衢，驾骐骥于万里”，列子御风，合于大道，归于无极，天空广阔，任意通行，心灵获得绝对自由，四通八达，亨通无比。

由此看来，大道至简至易，简易到令人难以相信。“简易”是通往“向天之衢”的门，而惯于使用智慧技巧的人，却永远摸不着门边儿。

在互震(九三、六四、六五)之上，震为大途。“何天之衢”，亦即位居上天所展示的大路上，大道至行，无往不利。

注: 通用版本“何天之衢”，或许是笔误，老酷以为“向天之衢”比较合理，念起来也比较大气、拉风。

小 结

天，健行之象。山，积聚之象。山天大畜卦中，初九到九三，阳气一层层往上堆积，有堆耸成山之象。这就是通过坚持不断的修行，增加福德积蓄。

一个人必须像马一样富于理想和能力、能坚持走很远的路；又要像牛一样实实在在、任劳任怨地承载付出；最后再像猪一样随性无为，把一切所得淡忘和放下。有为必须走向无为，才能打开向天之衢。

马属火、牛属土、猪属水，分别对应道教中的神火、意土和精水。所以山天大畜卦，对后来道教的影响是重大的，说《易》是道家智慧的源泉亦不为过。

大畜卦与之前我们聊过的无妄卦，互为综卦。两个结合起来看，无妄卦是破除妄想，大畜卦是大蓄福德。无妄卦是反诸求己，大畜卦则是外明其德。修习大畜卦，就是完善我们的德行、智慧、性命，当大畜到达巅峰之时，便打开至高无上的通天之途，如此一来，天道都会来辅助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