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此诗是著名的冲天大将军黄巢所作。
数百年后,于浔阳江楼,一位醉酒的基层公务员在墙上题下两句反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结果遭人举报,险些丧命。
这似乎表明,黄巢在很早以前便被视为负能量的典型代表。《水浒传》是明朝人所著,明代的老朱家本就靠造反起家,老朱深知黄巢的心思。故而,对于“黄巢”,谁敢提及半字,脑袋就会搬家。
历代史书对黄巢的评价多为私盐贩子、屠夫、吃人的恶魔。然而,历史犹如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立场不同,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观点便会大相径庭。
比如曾国藩,清朝视其为完人,到了民国,他却成了大汉奸、狗奴才、刽子手。
黄巢被黑了几千年,有人说是因为他造反。
古代造反的人多了,而且后来的王朝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还要拿造反来证明前朝暴虐无道,民不聊生,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
造反这件事在古代是隔三岔五就有,一点都不稀奇。
古代政治在宋朝以前被门阀士族所垄断,典型的有“五姓七望”,即由五个姓氏和七个望族构成的世族集团,主导着古代中国的政治走向。
自独尊儒术起,汉代的经学以家学为主。朝廷中的经博士依家学为准,部分学派几乎全都变为私家之学。
这些家族将经学世代相传,借经学步入仕途,进而扩充家族财产,形成士人、官僚和地主的三位一体,循环往复。
袁绍与袁术兄弟,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炫耀自家“四世三公”的背景。
汝南的袁氏靠研习《易》成为望族,弘农的杨氏通过钻研《尚书》成为累世显族。
直至唐朝,“五姓七望”的门阀政治依旧变化不大。李、王、郑、卢、崔这五大姓,对皇帝都不甚理睬,当时崔姓在唐朝是最大的姓氏。
李世民对此极为不满,为何自家姓氏不是第一?于是强行将七望中的陇西李氏提至首位,把崔姓置于第三位。
为进一步打压“五姓七望”,唐朝提升了关陇集团的地位。安史之乱后,关陇集团势力受损,“五姓七望”再度崛起。
仅荥阳郑氏一个家族,便出了十几个宰相,赵郡李氏更是夸张,竟出了 17 个宰相。
文宗皇帝自认底蕴深厚,足以配得上世家大族,打算将女儿许配给五姓之一,然而这些贵族虽表面恭顺,实则对与皇室的联姻毫无兴趣。
李白名震大唐,又如何?
他姓李,既非陇西李氏,也非赵郡李氏,想通过科举当官,纯属妄想。虽然有很多人举荐他,却只获得了翰林待诏的一个闲职。
贵族们仅在内部通婚,跨阶层绝无可能,否则会沦为笑柄。若这般发展下去,中国恐将步入种姓社会。
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怎能容忍?
“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
黄巢来了,他踏着尸山血海而来。他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被称作“反动派”的地主豪强团灭。
面对“我们几十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要输给你十年寒窗”的嘲笑与鄙视,黄巢只有一个回应:杀!
攻入长安后的第八日,黄巢于大明宫自立为帝,国号大齐。他宣告三品以下官员全部留用,三品以上高官一个不留,尽数诛杀。
当时的见证人韦庄有诗:“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广德公主等人表面归顺黄巢,实则暗中将公卿藏匿于地下室和暗门处。黄巢下令地毯式搜索,誓要将这些心系唐朝的士子阶级彻底铲除。
黄巢的杀戮,让大街小巷血腥弥漫,走路犹如过河一般,要提起裤腿涉血而过。黄巢的大清洗,将唐朝的官僚、世家大族、大地主几乎斩尽杀绝,门阀被彻底摧毁。
黄巢此举告诉后人,面对阶级敌人,除将其肉体消灭,别无他法。此前,就连安禄山造反也要与门阀士族合作,否则根本无法维持统治。
然而,黄巢不同,他与门阀世族毫无瓜葛,对皇帝那一套全然不懂,他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唐王朝“献礼”。
当然,他这么干,后果很明显。
于百姓而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皇亲贵族、地主豪强,百姓拍手称快,但若杀平民百姓则不可。
但在统治阶级看来,杀平民百姓无碍,可若上来就直接掀桌子,对统治阶级实行三光政策,绝不可行!此种思想万不可宣扬。
因此,黄巢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若平民百姓砍皇亲贵胄的头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说明帝国的系统已烂到极点。
衡量人民是否属于这个帝国有一个关键,便是贫富差距。
帝国初建,旧贵族于战乱中消亡,大量贵族财产成为无主之物。这些财产分配给赤贫之人,众人有了土地,自然拥护新帝国。
尽管大贵族封地众多,骄奢淫逸,与普通民众贫富差距巨大,但战争仍消灭了部分旧贵族。减少的旧贵族,为众人带来新的存量,对于贫富差距,顶多抱怨几句,没人会再去拼命。
但随着历史演进,食利阶层贪得无厌,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历史便迎来了黄巢时刻。
当然,他们不会坐以待毙,黄巢逃到哪里,官军便围剿到哪里。但遍地百姓愈发兴奋发狂,因为诛杀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的口号令他们热血沸腾。
封建时代,一个黄巢的出现是偶然,一代又一代黄巢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这个系统中,政治生态极度恶劣,从上到下所有人的政治素养都极低。
中国人从不缺乏反抗精神,当他们的死活不被在乎时,黄巢时刻就会来临。
马克·吐温在评价法国时曾经有过这样一段话:
法国事实上存在两个恐怖时代。
一个在感情冲动下进行屠杀,一个是冷漠地、蓄意地进行屠杀。
一个只持续了数月,一个则持续了千年以上。一个使千余人死亡,一个则使一亿人丧生。
可是我们只是对那个小规模的、短暂的恐怖时代感到恐惧……
然而,刀斧在一瞬间带来的死亡,能够比得上饥饿、冷酷的侮辱、残忍和悲痛的慢性屠杀吗?闪电在一瞬间带来的死亡,能够比得上炮烙之刑的慢性屠杀吗?
短暂的恐怖时代所填装的棺材,只要城市里的一块墓地就能容纳下了,却有人不断告诉我们要为之战栗和哀鸣。
可是,那自古以来的真正恐怖、那种不可名状、惨绝人寰的恐怖、其所填装的棺材……就连整个法兰西也容纳不下啊!
黄巢不来你吃我,黄巢来了吃你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