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车那天晚上我歇在粑糖。按喘驵线骑行的一般行程,从狸糖县到粑糖县一百七十多公里,骑得快一天就到。那天半夜江水一直向上涨到县城,在夜里发出瀑布般的鸣响,水涌进屋里能淹没胫骨,小物件荡在水面上相互碰击发出类似风铃的声响,我一只手垂到床外去,被冰凉的精杀江水舔醒。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从公路的左前方照下来,就快要被山体遮住了。醒来前还记得大脑只剩下以太构成的荒漠,大脑平白消在以太荒漠里,这个空白应该很短暂,因为我看到山地车和驮包就倒伏在下坡方向几步外,前轮翘起来仍在转动。
刚睁开眼时我感到无法衡量时间的流动,时间有时薄得像一张没有厚度的纸,有时交错支撑。我知道眼睛睁着,知道躺在公路边上,转头时鼻梁上的阴影也在移动,傍晚稀薄的阳光照得两旁发烫,脸胖发庞,两胖发胖,脸庞发胖,烫脸发庞,微风顺着山谷向上吹拂,山顶上很高的空中云被气流扯成丝状,是一个适合在山涧里洗野澡的夏日傍晚。左边山头的阴影投在路面上把公路截成一段一段,右边一两步是灰色的实心水泥边栏,撞在水泥护栏上的感觉像眨眼间挨了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围殴,栏杆外山涧中的水撞得轰隆作响,山涧轰鸣中摩托和汽车在路边无声地停下,跨下摩托的人敞着皮夹克,有一只鞋鞋底嵌着几颗碎石,最先伸过来的手在拨我眼皮,另几只手小心翼翼地翻动我,被风吹动的水声搅得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陡坡上停下来的艳色的骑行头盔和亮黄的驮包罩,队友们(小胡子、山东人、莹爷,等等)再次小心翼翼地翻动我,莹爷蹲下来试着喂我吃一点或者喝一点什么,说了些什么差不多都忘了,我很可能发出一串有点像“啊”又有点像“呃”的音节,她的态度像在安抚一只惊慌失措的狗。到这里我的时间又慢下来,恢复往日惯常的厚度。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小胡子把我上半身主要关节捏了一遍,说没什么大碍,然后指着右膝,右膝牛仔裤破了一个大洞,底下还在渗血,小胡子掏出折刀,向上割开裤腿直到膝盖,混了淡黄色血清的红浆正从右膝内侧一大块模模糊糊的沼泽里咕嘟咕嘟冒出来,大家像看残疾人一样看过来。我想起摔倒以后其实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只是看到有人过来才又躺下去装死,就扶着水泥边栏站起来,僵直着右腿走了两步,四周又是看“逞强的残疾人”的目光,这让我感到一种仅次于失恋的沮丧,好像我真的瘸了,瘸子还怎么骑喘驵线呢,我歪着嘴发出一串呃啊声,擦了擦嘴发现下巴和右手都在流血。他们卸掉驮包研究了一番后把山地车提起来检查,后轮从车架上脱出来,链条挂着后轮上的塔轮,像一个大型的空竹。我想起失去控制撞上水泥护栏前有一种被人抽掉了椅子猛然坐空的感觉,这么说是后轮掉了,飞出去了。“你的后拨完蛋了,”他们检查了一下又说。
天空仍然很明亮,但是角落里的云已经开始暗下去,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这段斜坡上下一时成了停车休息的地方,人们停车下来吹牛看热闹,后来的人没什么急事,看到大家都停在这里,也就停下休息吹牛。要不是天色将晚,恐怕还会有人顺势在这飞溅的激流边野餐。我的山地车(据他们说)完蛋了;我的下巴歪向一边,说不了连贯的句子,只能断断续续发出一些类似垂死偶蹄目动物呜咽的声音;我的右膝关节现在像撒了一把辣椒面在上头。我尽量不去想右腿,装着没瘸,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去粑糖。粑糖县城在粑糖河河谷里一块稍大的空地上,还有差不多七十公里,地图告诉我粑糖县城有医院、饭馆和旅馆这类其他一般县城都有的设施,可能还会有修车铺。从高原上空俯瞰附近的众多沟谷时,你可以将这一片河流的地势看成一张树叶,众多被溪流冲刷的沟谷像叶脉一样聚拢过来,细脉接入粗脉,支流汇入主干;国道从东边的狸糖县过来,翻过咳仔山山口后一路沿粑糖河河谷向西南方俯冲,粑糖河在粑糖县城下游十公里处从东岸汇入精杀江;顺着这个河谷走全是下坡,县城就在这条粗壮的叶脉上,但不是主脉,精杀江才是。周围轻松交谈的人们健康且拥有完好的交通工具,他们随时能走,而我现在差不多是被困在这条陡峭的河谷里了。
我把后轮和驮包装回车上,举起山地车投进溪流,车子从奔涌的溪涧里竖立着浮起来,像是随时能骑走,然后抱拳向周围环揖一圈,朗声道“我欲乘风破浪,踏遍黄沙海洋,与其瘸子一场,也要不负勇往,走先”翻过水泥护栏跳下去,坐在山地车上顺着激流飞速俯冲,超过那些下山的拖拉机和摩托车,被水花簇拥着冲向粑糖……
以上是我的想象。
一辆载客面包车在公路上调头,他们把车和行李塞进后厢,拍我的肩,有人倚在护栏上背对激流自拍,有摩托车打火的声音,我坐在副驾上恹恹挥手,发出一串有点像“咦”又有点像“耶”的音节,临时队友们(差不多都是一两个小时前认识的,除了莹爷都叫不出名字)看上去松了口气,走向路边他们的车。转个弯就看到“不捏闸”停在路边,戴着黑色滑板盔,和罩着明黄色驮包罩的山地车站在一起。我想起摔车之前一直在紧紧追赶他,两个人不怎么刹车,在大队前面很长距离玩追逐游戏;车飞了,人撞了,剩下瘸腿要不要,现在终于追上了,我无精打采地朝他挥手,“不捏闸”看着副驾上那个半边下巴流血的人显然十分惊愕,目送着我离开。
过了一会儿司机问我山地车多少钱买的,他提出低价买下我那辆“坏掉”的山地车,说他儿子想要辆自行车,我觉得他的潜台词是“反正你也瘸了,卖掉正好坐车回家”,就发出一串“呃呃喔喔”声拒绝了他。之后有一段时间谁都没再开口,两个人挤在一个金属盒子里颠簸着下降,让人想起那种电梯里缭绕着烟味、只顾低着头避免视线落在别人身上的尴尬时光。司机是个黑壮的年轻人,说一口歪歪扭扭的汉语,估计是成年后学的。他说这趟原来是打算上狸糖拉客,把那些不打算自己骑完这段的骑行者载去粑糖,然后掏出烟来问我抽不。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吸烟,因为那种时常用手掩口的动作常常可以按需要中止你不想要的对话。司机抽完最后一根烟后明显有点按捺不住,烦躁地敲着手指头找我问东问西,问我多大年纪,早上从哪出发,一天里能骑多远,晚上打算吃什么,路上见了多少骑车的,吃过糌粑没有,觉得味道如何,有没有结婚,有几个老婆,明早打算吃什么,孩子多大,车子坏了怎么办,路上一般吃什么,家里一般吃什么……等等等等,这让我有点后悔没有上车就立即睡过去。很快他把对话提升到哲学层面,问我“你从哪里来?”(你是谁?——骑自行车的嘛,要去哪里?——当然是要去蜡洒嘛,这两个问题已经非常明显了),“老家是哪里人嘛?”他说。我回答从叻鳝来。“哦,叻鳝,叻鳝好地方,去年我去过嘛,”他掏出手机,“你看我在你们那里的鹅煤山上,跟那个,普贤,普贤菩萨,照过的嘛,”他这样说,双手离开方向盘,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来回滑动。当时我们正在一段陡坡上,阳光从左前方照进来,车子正对着一道深谷冲下去,公路就在前面不远向左急转,司机仍旧埋着头。我感到尾椎骨都飘起来了,又是那种被人抽掉了椅子猛然坐空的感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头来无非还是一场下坠。我让司机看看路,“大哥!你看到路走,你看哈路……你看!路!”他抬起眼皮赶紧打了一把方向,对我的张皇失措很不以为然,说这路上下几千趟了,“哎哟我闭到眼睛都能开,我闭到眼睛开给你看,几千趟了嘛家门口。”虽然这样说,之后他没有再演示闭着眼睛撒开双手开车,而是把左手留在方向盘上,右手仍在手机上滑,“哎呀,找不到咯”他嘟哝着把手机收了起来。
以上是我的想象。
去粑糖路上都做了些什么梦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梦境短促残忍,在梦里都用不到腿。从副驾驶座上醒过来时司机又在抽烟,因为空中云少,天色暗得很快。我们路过一片果园,接着是一串旅馆,雨布罩住的直升机旋翼从兵站的围墙顶上露出来。县城海拔不高,在夏天里跟四川的其他普通小镇并没有太大区别,街上也散发着晒过的尘土的气味,就是那种热天傍晚在小镇杂货店门外朝着滚烫的地面泼水升腾起的味道。在粑糖县医院,楼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司机腋下夹着外套,站在楼梯口向楼上吼了几声。一个短发圆脸的护士心不在焉地走下楼来捏了捏我的膝盖,说声“没事的”,就在门诊药房迅速地处理了一下各处伤口。她用碘伏清洗了我的右手小指、下巴和膝盖,带着一种轻率而快乐的气息对我谈起近段时间在坡上摔车的那些人,“……摔得肩膀都碎了,肿起来像两个头;断个锁骨肋骨都正常的;你这个是,”,她指了一下我的膝盖,略带不屑地说“擦伤嘛”。
走出来看见山顶上泛着最后一点蓝白的暮色,街上亮了灯,司机在门外等着。付过钱,我让他给介绍个便宜旅馆。
“差一点的住不住嘛?”我说反正今晚也不能洗澡,能睡觉就行了。
他带我去了县城另一头,路边灰尘里一个红砖砌外墙的院子。下了公路,进门正对着一个黑漆漆的车棚,右边一排平房门上涂着号码,有几间房里亮灯,但是杳无人声。院子门口的路灯灯罩被人扭过一个角度,月白色的冷光大部分铺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司机朝平房叫喊,有人应了一声,然后寂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司机在背后说“我先走了。”我回过头,没有人在那里,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也不见了,这个院落和不远处的城里仍闪耀着灯光,但是头顶上的风、门外的公路、四周的山和流过这个山谷的河已经沉浸到黑暗中去。我有点冷,又意识到从医院出来后没有再在姿态和语言上去模仿瘸子和垂死的偶蹄目动物,就打算学着黑猩猩发出一长串有点像“欧”又有点像“呜”的声音,但张嘴时发出的却是“有人在吗?”
“有!”一个男人在屋里不高兴地说,又过了很久他才出来。我没有看到其他人,只得姑且认为这个男人就是老板。老板说客房都已经满了,住不下,但是司机已经开着车走掉,我肩上搭着驮包、两手拎着车架和后轮低头朝平房冲过去,打算撞开哪扇门就在里头躺下。因为没有替换的长裤,我仍穿着那条右裤腿纵向割开直到膝盖的牛仔裤,迈步的时候裤腿张开的影子在地上起舞,看上去像一个什么妖怪。
老板拦住我,说其实还有其他房间,“房间差一点,你住不住,也没有了。”
“其他房间”在车棚对面,是一排背靠国道的砖房,一只白炽灯泡挂在空旷的屋子中央,靠墙放了四张摇摇欲坠的床,屋里充满钝掉的臭味,就像闷在棉絮里的炭火,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哪里发臭,说钝掉则因为它明显不是从腐败的死体上散发的,你能嗅出其中并无危险。老板(为这些气味)笑了一下,收了我很少一点钱就急忙离开。我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弄明白了为什么这屋子比其他房间便宜,这间房是用填平的厕所改的,地上又铺过一层砖,然后再抹水泥,靠墙地方还能看出水泥抹平的蹲坑的痕迹。白炽灯光偏暗,床铺被染得昏黄,粗看分不出干不干净。这种情形我也不想分清楚,就把后轮和车架靠墙放着,驮包丢到屋中央,把雨衣随便铺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去。
冰冷而空旷,灯火离我远去,这寂静真切得让我不敢相信……涌潮在呼唤!我正想问为什么是涌潮在呼唤,手里就摸到一把冰冷的水。闷臭缭绕不散,江水带来冰冷和泥土味道,还夹杂一股墙缝里的灰尘味。灯光下山地车和后轮浮在水面上,然而,那颗昏暗的白炽灯泡并不会比我们见过的满月明亮多少。我跳下床,在及膝深的凝胶状的水里捞出鞋,至于驮包,里头放了一些山地车内胎、备用牛仔裤、备用山地车、两条备用腿(分左右)、卸腿/安装工具、卷起来的工厂广告等等,给江水淹没了没能浮起来,我提溜了一下,驮包已经粘在水里,就放弃了。门外像是有瀑布飞溅的声音,水在上涨,除了这些声音就听不见别的了。几处墙体深处发出连续的嘎嘎声,好像有什么硬而脆的条状物在里面被挨个拗断,门自己弹开。本能驱使我钻过已经变形的门框钻到院子里,我住的那排房子墙体正在变形坍塌,屋顶斜着滑下来,像一个被捏扁的火柴盒。客房和车棚倒是没有倒,它们被挤压在黑暗和江水之间一言不发。满月挂在中天,不管我怎么走,脸总会正对着它;江水在宽阔的山谷中缓缓流动,声如奔雷,一点一点涨上来,吞没视野边缘。我向还没被淹的公路走去,然后意识到我又无法衡量时间的流动了,月亮和我停在各自的位置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天难道永远不会亮了吗?地面断开,我正对着满月往下掉落,发现我的眼睛是睁开的,那个满月其实也不是月亮,因为前一天是农历六月初九,哪里来的满月呢。
有时候人已经醒了,身体还没有醒,就能听到自己的鼾声,或者看到自己的梦,那种感觉不像在看自己,也不像在看别人。我从塌掉的床上坐起来,想把这梦记一下,掏手机时一起掏出一张纸,是一张寄件联,昨天从狸糖县发出的。
昨天早上在狸糖冷得要死,这种海拔基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夏天。七月中旬昏黄寒冷的黎明,狸糖的室外还能呼出白汽,谭×很早就出门,在街对面的快递店把山地车拆了打包寄走。由于一些个人因素,谭×现在就得回家,之前我们结伴骑了几天。拆伙使人感伤,我等他寄完东西往车站走去,才走向快递店,把路上用不着的东西寄回家,然后向狸糖西边的草原骑过去。
单飞的好处是可以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坏处是遇到一群狗或者拦路抢劫的那就完了。当时网上盛传狸糖到粑糖之间的下坡上有很多人拦路抢劫,我打算到山口等着,找个人多的队伍跟着走。这一天里要做的就是尽早骑到咳仔山山口,那地方差不多在狸糖和粑糖的中间,距离哪一边都有八十多公里。狸糖在一块不大的草原上,北边和东边挨着山,南边和西边敞开。去粑糖是向西:先越过十几公里平坦的草原,转向西北进一条起伏的河谷,穿出去是一块更大的草原叫猫哑巴草原,过了猫哑巴草原还要翻一个像土埂一样低矮的山口咳仔山,从那里开始到粑糖几乎全是下坡。想象狸糖县城和猫哑巴草原同在一块平整的桌面上,桌子的边缘是一道微微翘起来的护栏,防止各种东西从桌上滚落,那道微凸的护栏就是咳仔山。只要翻过去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因为从咳仔山山口到粑糖,海拔会直落两千米。全世界245个国家和地区,最高峰海拔不到两千米的有118个,当你从山口往低处的城镇俯冲时,那118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民有可能会想象不出你的境况。
出狸糖的时候,可以看到西方天际立着一堵幕墙似的黑云,遮盖住它下面那些低矮的山影,那些山的相对高度一般只有四五百米。早上的阳光正从背后的低云与山头之间的缝隙里射过来,在西边的远山与狸糖之间,半明半暗的草原上空挂着半道双彩虹,黑云幕墙被映成淡粉红色(但内里仍是黑的),草原边上不起眼的小山也能用阴影触及远方。海拔四千米这个高度上空气不管是吸着还是看着都更薄,沿着国道望过去,在这条公路将要收缩成一条没有宽度的铁灰色细线融进地平线的远处,有一些细小到即将消失但却色彩鲜艳的点在不易察觉地移动,这是一些很早就出发的骑行客。因为早晨空气薄,呼吸间口鼻干燥,轻度高原反应和早间惯常的低血糖使人头晕乏力,有时还伴有轻度耳鸣,这模拟出一种发低烧的体感。沿着国道,我们病恹恹地对着草原上空的双彩虹骑过去,很快它消失了,因为云层的下沿波涛般涌动起伏,其实是在快速移动,它们完全遮住了从背后照过来的阳光。整个上午铅灰色的云层下沿越来越低,光线一度比早晨更暗淡。想象你在一个高处俯瞰灰色的涌潮起伏着上涨的情形,把它倒过来就是你躺在草地上所能看见的。
离开狸糖20公里,后轮无可挽回地发出清晰的哧哧声瘪下去,这种不受欢迎的初体验在当时可以说是飞来横祸,我觉得天塌了,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为了防备下雨和隔脏,我把雨衣翻出来铺在路边草地上,躺下去,看着云一点点塌下来。在那等着拦一辆开往狸糖的车等了一个多小时,然而在那个时间路过的车全是开往粑糖方向的。骑自行车的人就像洄游的大马哈鱼,一群一群越过我冲向咳仔山冲向粑糖。一个脸呈现出猪肝色、嘴唇现出紫黑色的严重高反的山东人治好了我的车,他把他的备用内胎换到我的后轮上。在起伏不平的山谷里,这个严重高反的人发出一阵垂死的粗重喘息,越骑越快,远远冲到前头去看不见了。我觉得发生这种事主要还是因为,先谢谢山东人,不过Errare humanum est(人无完人),他把我后轮装歪了,一路蹭碟——你捏着后刹(但不捏死)骑车试试,这导致在平路上我的时速低落到每小时15、6公里这样。当时不知道车轮装歪了还会有蹭碟这种事情,只是感觉有人拽着后轮。在那条起伏的山谷里,女人都骑得比我快,(因为骑不过男人)我死死地跟住一个戴紫色骑行头盔的女人,她也许不知道我在单方面与她飚车,因为多数时间里是我在后面费力追赶。到了猫哑巴草原边上的一个小定居点貉鲵乡,紫色头盔住下来不走了。这里离咳仔山山口还有二十多公里,已经下午三点半,当天从狸糖出发的大部分人都能在下午三四点轻松骑上咳仔山山口,如果这个时候还没骑到,很多人会选择在貉鲵乡住下。但是云正退潮一样被吹走,天空越来越明亮,太阳很高,如果一个人冲破世俗成见,把西边认作东边,那么现在就是上午,一点也没有迟暮的感觉。
一点也没有迟暮的下午我还在爬咳仔山。天空依旧明亮,几乎看不到骑行的人了,不是在朝着粑糖俯冲就是已经住下。咳仔山上坡是个长缓坡,并不难爬。六点到山口,上面还有几个骑车的,不是单飞就是各种原因掉队,因为那个在下坡中途拦路抢劫的传言,都不敢独自下山,想在山口多等几个人组队抱团下山。我看到山东人肿胀着脸,为了躲避高反睡在水泥的排水沟沟沿上。另一个躺水泥沟沿上的是小胡子,在狸糖的旅馆他住我们斜对面,后货架上除了驮包还绑了几卷他们厂的广告,一路趁人不注意贴在旅馆的隐秘部位。最后一个骑上来的是莹爷,前几天在鸭浆的路上遇到过,是这里我唯一叫得出名字的。我们又等了一会儿到六点半,觉得不会再有人来了,就各自检查刹车和货架,准备下山。因为前一天下坡的有人摔车,小胡子特地把所有人的刹车都捏了一遍。“嗯,无所谓其实,我下坡都不怎么捏闸,”戴黑色滑板盔的瘦高个说。“那你怎么减速的,不刹车你怎么减速?”“就那样减,到了平的地方自然就慢下来了。”说着,“不捏闸”拉起头巾把脸蒙上。
我们沿公路,向着粑糖鱼贯俯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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