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打粑糖

作者: 庄庄80 | 来源:发表于2021-12-23 17:22 被阅读0次

    文/庄庄

    在阳台上晾衣服,极力把皱褶处扯得平平整整,突然听到楼下一串熟悉的铛铛声,由远及近。

    是打粑糖呀!走几步,那木头梆子咣一声敲在那面圆形的金属上,传出的声音走不了多远,但我们自幼就知道,卖糖的来了!我伸长脖子,往下瞧,果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慢慢地踩过来。后座上有个长方形的无盖木盒,纱布雪一样白。

    我们家后面的一户人家就是卖打粑糖的,是我们本家,记不清名字,只称呼他为空华的爷爷。印象里老人家常穿着一件大棉袄,系一件白的耀眼的围裙,戴着两侧有飞檐的雷锋帽。

    他早出晚归,挑着担子,候在学校的某个地方。不上课的时间,总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手里捏着一毛两毛,飞也似地跑去尝个甜。

    打两毛钱的打粑糖!

    那两毛钱被我揉得皱巴巴的,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即使知道买本子的钱买糖后可能会面临一顿揍的风险。

    空华的爷爷抬起聚拢的眉,看我一眼。随后收起快要燃尽的烟杆,把烟锅别在腰间,在一块布上擦擦手,再娴熟地掀开白色的棉纱布,露出半块厚厚的打粑糖。看见糖,我的眼睛就点亮了,闪耀出灿若星河的光芒。

    小时候,贪恋糖啊。

    空华的爷爷左手拿着小铁钎,比划出两毛钱的位置,突然又往里放了放,比刚才那块又多了一些。他右手执小铁锤在铁钎上敲敲打打。我只是目不转睛眼巴巴地盯着,空华爷爷左手大拇指弯进去的弧度很大,像一个袖珍的弓弩。打粑糖开始在嘟嘟嘟的声音里分离,剥落。一溜排敲打过去,掉下来的那一整块,瞬间甜到了心里。我伸手去拿,不急着吃,在那盒子白色的糖粉里,正面、反面、侧面,来回地翻动,直到全部裹上厚厚的一层,看不到一丝打粑糖的影子。

    伸出舌头,先舔外面的那层白粉,这也是所谓的延迟满足吧。好吃的东西总是要留到最后,不想跟猪八戒一样狼吞虎咽,却不知其味。咬住那打粑糖,藕断丝连,拉出一根极长的丝来,愈来愈细,最后眼见着要断了,赶紧迂回来,把它送上牙齿的“断头台”。

    打粑糖在嘴里慢慢融化。甜,要细细地品。有时候吃了一半,又恬不知耻地到空华爷爷的木盒里再裹上一层糖粉。因为是熟人的关系,老人家也不呵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允了。吃得极慢,糖总归有吃完的那一刻,指头上残留着糖的痕迹,还要吮上几口。

    后来多少年不吃打粑糖了,一是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糖果问世了,逐步取代了打粑糖在孩子心中的地位;二是打粑糖吃相不雅。去外地上学,一次听到校门口有铛铛的敲击声,我扯着同学就奔过去,扬言请她吃童年的好东西。

    师傅,给我打两块钱的打粑糖!

    师傅卸下担子,开始给我打糖。看到那张容颜,心里嘀咕,他不是堂姑的丈夫吗?论辈分我也得叫他一声姑爹。听说他一直在城里卖打粑糖,可巧在这里碰上了。

    麻烦您帮我把糖分成两份。这个亲戚不急着认,怕他多给我糖。彼时我对糖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不过回味一下童年的味道。

    一个秋天的午后,阳光仍旧灿烂,我趴在办公桌上恹恹欲睡。

    门外响起一阵打粑糖的梆子声,如悦耳的音乐覆盖了聒噪的蝉鸣。我抬起头,戴上眼镜,忙不迭跑出去。

    师傅,帮我打十块钱的打粑糖!

    我几乎已经不吃糖了,哪怕是没有什么添加的麦芽糖。

    遇到打粑糖,如同它乡遇故知。我知道卖打粑糖的基本都是家乡人,他们说着家乡话,走街串巷卖着家乡的糖,一步一个脚印。

    空华爷爷去世了,是被突然发狂的牛,一角抵死在墙根。

    我把打粑糖放进泡菜坛子里,我把童年的甜死死封在坛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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