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卫同学上课睡着了,书盖在脸上,老师上来就是一巴掌,你学习的时候竟敢睡觉!唉,小卫同学已经不是高中时代叱咤风云的学霸了,老师走过去看到书盖在脸上、正在睡觉的学霸,心疼地说,瞧瞧人家,学得这么刻苦,睡觉都不忘记学习!
这当然是个段子(小卫同学这么认真怎么会在课上睡觉呢,最多不过是翘课在宿舍睡觉嘛),不是新段子,但是仔细想想很有意思,并不是老师看到的事情决定了他的判断,而是他的预期判断决定了他看到的事情,最终转化成判断。
我曾经做过关于历史叙述方法的线上分享,讨论不同的叙述口吻对于我们认知的影响,手头有一本《史学反思与反思史学》,第一章我就很有同感,追去所谓的纯粹历史真相是很困难的甚至说是徒劳的,我们看到的历史很大程度是记录下来的历史,也就是“自有文字以来人们记载的重大事件”,至于重要性的判断恐怕不能高枕无忧,即使书写者写的再认真(书写者上课不睡觉),我们仍然不能看到完整的真实,比如说中国历史就常被人诟病是一部王侯将相史,写的全是大人先生们,顺便说一句,这一点我不能完全赞同,中国那么多书里头写升斗小民的也不少,只不过他们不全在国史馆里(国史馆里也还有食货志、货殖列传一类的),在各种笔记、小说、传奇里,我们似乎也可以窥见社会风貌和民间生活。
有时候书写者是有目的性地记录,他当然可以说我写的都不假,但是未必是全部,就比如隋炀帝,我们的印象自然是昏庸无能荒淫暴政,但是一些记载你看着会觉得语气有点奇怪,比如杨广在三征高句丽之前的很多可以称为雄才大略的举措,迁都你可以说他大兴土木耗费民力,你也可以说他有战略眼光,开凿运河你可以写他是为了到江南去玩(这里就有点不合常情),你也可以说他有运输战略物资打通南北的考虑,但是你既然预设他是一个坏到极点的人,这些词汇就一定可以往他身上套。
我们称之为脸谱化的手法在我们长期的心理中并没有过时,朝中一定有奸臣要残害忠良,奸臣呢只会拍马屁一肚子坏水,可以让我们发泄“痛恨、讨厌”这些情绪,忠臣一定是清正廉明,是我们投注“同情”的对象,这里就不仅仅是历史书写者的事了,更是观看者的事,有时候这两者有时候也是一回事。
举个例子,《天朝的崩溃》里描绘了这么一个现象,鸦片战争打了败仗,大家(老百姓和书写者)会归结于朝中有奸臣作祟,不仅残害忠良,还里通外国出卖国家,这奸臣耆英和琦善等人,忠臣自然是林则徐了,怎么判断忠奸呢,一个关键标准就是主战还是主和,因为有主和的奸臣从中作梗,大清才输给了英国,要不然中国未必就要签订什么《南京条约》呢(这好像不是“我们祖上比你阔得多啦”,倒更像是“我们不阔的时候也不比你差多少”)。
在这里这种“历史”满足了我们对于近代史的全部想象,有了一个怜惜的对象(林则徐),一个唾骂的对象(主和派奸臣),以及一个关键的预设:中国在实力没那么弱,因为承认中国全方位落后于西方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要给失败找一个非实力原因聊以告慰对近代中国的期待。这是什么?这是《杨家将》、《说岳》,但是它单单就不是历史。
茅海建先生写出了几件我们不太熟悉的“历史”,有几位主战派经过精心准备构筑防御工事、抽调士兵加强防卫,信心满满结果仍是一败涂地(尽管奏折写得很好看),还有原来印象中老百姓英勇自发抗英,取得大捷还杀死了鬼子重要头目,结果是参战的有很大成分的民兵,也并未如奏报那样砍下敌方重要将领的人头,英国鬼子反倒是水土不服病死的多一些。
简单说,茅海建先生通过士兵编制、军事常态、武器装备等方面,得出的结论是,这不是奸臣的事,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虽然这样一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没法让我们拍案而起或热血沸腾。
这样的叙述满足了我们的需求,但是总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被写的人耍了,也被我们自己耍了。
我们和世界的联系是越来越方便了,但是我们被耍的机会却越来越大,有时候我们上网看各种新闻,指点江山或者金刚怒目地批判,都不是在寻求真相或者事实,而是在满足我们的预期。
这是你想看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我们可以发泄我们的各种过剩的情感,把我们自己对世界的成见投射上去,然后满意地关上手机觉得很过瘾,感觉我自己洞察了真相看遍了世界读透了历史,不,我并没有看到那么多那么远,我仍然躲在那一个角落里,我看到的历史和现实都是我想看到的,它满足了我的一切,唯独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我不想被自己耍,看不到完全的真相,至少我应该看到更多一点,和现实更吻合一点。
所以,当你在看到小卫同学在课上睡觉,请不要吵醒他或者教训他,请给他一点关爱,帮他披一件衣服,也许他也在梦里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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