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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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遇见小慧纯属偶然。

我在商住楼租了一个办公室，办公室刚刚收拾好，有一天发现房顶漏水了，我找到物业，物业找到房东，房东说房子给了二房东出租，他给了二房东电话，我见到二房东，二房东说房子租给别人了，他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二房东开始敲门，无论怎样敲，租户就是不开门，二房东说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租户起来。

我说：你给打电话呀，大白天怎么会睡觉呢？该不是上班去了吧？

二房东说：这个租户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我问是不是在夜店上班，二房东说他也不知道，不过白天是在家里睡觉的那种。

又过了几天，依然没有人来给我们收拾楼顶，顶上墙皮开始脱落。我再次联系物业，物业还是原来的话，二房东还是说没有办法，租户不开门呀！我要求物业停水，物业说也不能长期停水，人家交费了，我说如果再不停水，我就在售楼部闹事了，让他们房子卖不了，物业说那就先停两天看看。果不其然，第一天租户就给物业打电话了，物业这才派人看了一下，原来是楼上下水堵塞了，水从边上流出来一下子渗到楼下，租户也不清楚，每天匆匆忙忙上班，匆匆忙忙下班。我问到底谁来处理这个事情？二房东说他与租户协商。

又过去了好几天，依然没有人来找我协商，我给二房东打电话，二房东一次次说过来，一次次放鸽子，我实在忍无可忍打了110，110过来人说不是治安案件，他们没有办法。我找不到其他人，只好去敲租户的门，一天没有敲开第二天继续敲，连续敲了几天，租户给二房东打电话，二房东说很快过来收拾。

又过了一天，二房东还是没有来，我又去敲租户的门，无论如何我要叫开门，我非常生气，准备好好的骂一下，出出气，什么玩意，租房子漏水了也不积极处理事情，还想白天睡的安稳，做梦吧！我简直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女孩子看着有二十几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穿着一个吊带裙，满身纹着各种各样的花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就是那种社会上的混混形象。我一下子心里觉得哇凉哇凉的了，这样的孩子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我上下打量着她，我在想，孩子的父母如果看见自己的姑娘是这样的打扮该是多么的伤心，甚至是多么的丢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全身纹满了花纹，在如今的社会并不能取得相容的待遇，孩子也在被社会抛弃。这样的孩子一定会被父母嫌弃，好不容易养大了，却去干一些违反常理的事情，对于怎样的父母都不能接受。

我说明了情况，女孩子可能看到我生气的眼神，她有些害怕，并没有像很多女孩子那样玩世不恭的态度对我。她让我进门说，我就非常生气的说了目前楼下的状况，问她为什么不积极配合处理问题，我需要修补，并且需要赔偿。女孩子看了看我，嗫嚅着说：我没有钱赔你。

我说：没有钱就完了，你不是有工作吗？你挣的工资到哪里去了？你都这么大了，做事应该知道后果。

她看着我不再吭声。

我越说越气，越生气越难以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的刁蛮，想起当时的表情自己都感觉脸红。

女孩子还是不说话。

我终于发完脾气，总算解气了一些，我问她：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我没有钱，阿姨，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竟然叫我阿姨，我感觉跟她差不了多少，我才三十几岁，她应该也有二十几岁了。

我强忍着说：你不是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吗？难道你还能跑了不成？你住在这里能住踏实吗？

阿姨，我是每个月交房租，不知道哪一天就不能租了。

那你不是在附近工作吗？

我只是跟别人学习，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人家都不要我，嫌我年龄太小不合适。

年龄小？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阿姨。

噢，十五了你不上学跑出来干什么？你爸妈知道吗？

我没有办法上学，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第一个直觉就是这个孩子太叛逆，不听话，经常交往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我说：不会的，谁家爸妈不要自己的孩子，况且你已经长大了，长的又很漂亮，你可能误解他们了，你应该去跟他们好好沟通一下。年龄小的时候都会有叛逆心里，不要紧，长大就好了，回家好好上学去。你这个年龄正是初中毕业的年龄，只要好好用心学，一点都不晚。

他们真的不要我了，我找过他们。没有人管我上不上学，没有人给我交学费。

我有些诧异。

她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她的父母。她说她叫小慧，出生在一个县城里。小时候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但是很幸福，爸爸妈妈常常带着她去玩。后来她的爸爸开始做生意，顺风顺水，很快生意做起来了，有钱了，他的爸爸就开始在外面找小三，她的妈妈知道后，她的爸爸不仅没有收敛，还隔三差五把小三带回家，这样她的妈妈忍无可忍就跟她的爸爸离婚了，她被判给了爸爸带。

小慧低下头揉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流泪了。

他的爸爸跟小三结婚以后没有多久，毛病又犯了，又开始隔三差五带另外的小三回家，第二个老婆吵了几次，她的爸爸又离婚了。她跟她的爸爸闹，觉得他太不像人了，她的爸爸就骂她，让她滚到她妈妈那里去，她去找妈妈，可是她的妈妈也有了一个男朋友，那个男人听到她找妈妈，就骂她，不许她见她的妈妈，她最终也没有见到妈妈。她又返回去找她的爸爸，她的爸爸给了她一万元，把她的东西扔出了房间，从此她就无家可归了。

她转过头不再看我。

她到了西安，怀揣一万元，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很早以前听说爸爸的一个亲戚在西安，她经过打听找到了那个亲戚，亲戚听了她的情况，给她爸爸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爸爸怎么说的，亲戚就让她的儿子给找一个事情做，那个亲戚的儿子，现在叫做表哥的人把她介绍到了这个做纹身的机构。

我说：纹身机构都是什么人？好人怎么会纹身呢？你表哥怎么能把你带到那里去？你年龄这么小，又没有社会阅历，会被人带坏的。

她说：表哥也没有办法，阿姨，我会保护自己，平时我都穿的很成熟，不想让他们欺负我。表哥说后面他想办法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只是现在年龄太小，人家怕被查。

我能说什么？

我说：你给你的房东说让他们收拾一下下面漏水的楼顶，以后你注意点，不要再让水渗下去。

小慧说：好的，那赔偿咋办？

我说：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就不行了。

小慧说：好的好的，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我看见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纯真朴实，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样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会舍得不要呢。

出了门，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钱人可以用孩子要到很多钱，有钱人生一个儿子或者闺女会给奖励很多钱，有钱人有钱，有钱人的种子值钱，可是，一个普通人的孩子一旦出生，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选择，运气好了，父母还能像拥有宝贝一样捧在手心，运气不好了，要么挨打要么挨骂，甚至随时面临着被遗弃，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这难道就是天意吗？难道命中注定穷人自己不值钱，自己的种子可以随意播撒吗？

既然不负责任，为什么要生下来呀！

真的应该有一个法律对于人品进行评估，一个人品不好的人，应该阻止他留下后代，后代的传承，无非给社会增加管理成本。

2，再次见到小慧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天早上我有事情早早的去公司，刚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个打扮奇异，画着浓妆的女孩子走过来。

阿姨好！

我转过头细细看，原来是小慧，我差一点认不出来了。

你下班了？

下班了。

还在那里上班？

嗯，还在那里上班。

给工资了？

给了一点。

噢，那就好。

阿姨，以后我还是叫你姐姐吧！那天没有看清楚，今天才看见你也不大。姐姐，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说：我有些事情想要处理一下，起的早，没有什么事就过来了。

姐姐，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看看，正好我买了早餐，吃完了再休息。

我带着她到办公室，她很好奇的看着我说：姐姐真厉害，有自己的公司，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我说：你还小，一定可以的。

不会的，姐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小小年纪怎么能那样想呢？谁都可以有机会。

那是别人，我不会有的。像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错误，没有人爱，没有人疼，长大了无非就是社会的渣子。

你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呢？没有人抛弃你，只有自己抛弃自己。只有你自己强大了，什么事情都好做了。

姐姐，那是对别人说的，我心里清楚，每个人命运都不一样，但是我就属于不被人需要的人。

我岔开话题问她：现在能给你多少钱？能养活自己吗？你的表哥没有给你另外找工作吗？

小慧苦笑了一下。

她说：姐姐，我看着你很亲切，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话，他们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坏孩子的。现在每个月就给我二千元，够我吃饭了。

我问她：那房租怎么办？

她的表情立刻充满了莫名的不屑。

房租都是别人出，姐姐。有一天表哥叫我过去，我以为他会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工作，他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然后把我送回来，他欺负了我，他连哄带骗的欺负我，说让机构的朋友照顾我，给我开工资，我很高兴。他说都是自家人，都要给别人了，不如先给他，那以后他给我交了三个月房租。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给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一个真正的混混，那个人很有钱，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人，我想过拒绝，他威胁我说，表哥欠他钱，把我给了他，如果我想跑，他就会打死我，我就不敢再声张了。不过他对我还算不错，给我交了房租，还让机构每个月给我二千元，有时候他叫我过去的时候，还会给一些零花钱，给我买好吃的。

小慧边说边吃，一脸的满足。

我说：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那你以后就这样下去了？

姐姐，我还能怎样？能有一个地方留宿，有一口饭吃就行了。

你有没有想过去读书？多学一点东西，长大了也能用得上。

读书？我也想，可是我根本攒不够学费。义务教育只有九年，上高中需要学费，况且像我这样学习不好的人，需要更多的学费，甚至没有人愿意接纳我，如果要上学还得找关系，那要花费更多的钱。我现在每个月把工资留下来一半，只花费几百元生活，这距离上学还差很远。

你的父母也没有人找你吗？

他们不会想起我，除非有一天他们老无所依，没有人管了，可能才会想起我。

你狠你的表哥吗？

不狠，至少是他给我找了一个留宿的地方，即使他欺负了我，我也不恨他，就当我是报答他了，再说他隔三差五还给我买好吃的。我在这里没有其他亲人，他就是我的亲人。他现在把我给了别人，也是他无能为力养活我，如果他有能力就不会这样了。他教给我要圆滑，要会抽烟，会喝酒，这样偶然还会从客户那里拿到小费，有些人给的还不少呢。

一时半会我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慧走的时候对着我笑了笑，她的笑容里已经没有了天真，有的是无奈和勉强，更多的是对自己现在生活的认可。

我心里很难过，真的，一个平民家出生的孩子，有时候仅仅为了一口饭，一碗水，一夜留宿而出卖自己的纯真，可即使那样，他们依然认为这就是命运，他们会温顺的服从命运而无法改变。

这也许就是社会底层人的命运，不是生下来，而是活下去，活的勉勉强强，活的栖栖遑遑。

3，再次见到小慧的时候，已经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姐姐，姐姐，我转过头看见小慧笑着向我招手，我停下来，小慧跟了过来，这次她依然要求去办公室坐一会。

小慧比以前更加成熟，更漂亮。小慧满身名牌，背着成年人的名牌包，穿着露骨的衣服，一股香水扑鼻而来。她依然画着浓妆。

十五六岁的年龄，正是含苞待开的美好时光，即使有毒的罂粟花也有它的娇美。小慧就属于那种看一眼流连忘返的妖媚的美，并且她的美里还渗透着天真无邪的可爱，尽管使劲打扮想要表现放浪不羁的样子。

我说：几天不见越来越漂亮了，看来现在情况都好转了。

她坐在茶桌前，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放在桌子上。

姐姐，我可以抽根烟吗？

我说：你想抽就抽吧！怎么开始学会抽烟了？这可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学的噢。

她笑了笑说：姐姐，那种场合不抽烟不喝酒酒可能存活不下去，别人都抽烟，你想独善其身，会被人认为可能随时会背叛，会没有骨气。有个朋友一直不想抽烟，说她要保持底线，她不想让人瞧不起，后来被人莫名其妙的打了，打的很惨，不久就从那里消失了。

没有人管吗？

谁会管呢？又不会有人知道。再说那样的地方不是一般人会去的地方，在那里也有规矩，每个人只管好自己，不要问不该问的事情。

我看你现在这身打扮，应该是情况好转了吧？

姐姐，有个大哥看上了我，一直让我跟着他，他给我买了一辆车，还给我很多钱让我买房子，我都存起来了，现在我还不想买房子，我想有足够的钱了，我自己做一些属于自己的的事情，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老板。

有想法就好，不要乱花费，尽量自己养活自己，靠别人迟早会靠不住。那你现在还给人纹身吗？现在该出师了吧？

姐姐，纹身只是一个骨架，表面上看是纹身，其实真正的业务就不是这个，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我也从来不给人纹身，他们只是让我陪一些来了的客人，现在我待时间长了，偶然也会让我出差，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跟一个大哥，具体干什么，他们都安排好了，我不用多管。

大哥之所以喜欢叫我跑路可能也是看我从来不闻不问吧，我也懒得操心。

别的伙伴咋样？你跟他们关系好不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姐姐，都是各管各，没有朋友。本来前面有一个伙伴，那个伙伴总爱问我去哪里了，做什么了，跟谁一起去了，最后让大哥知道了，就把她辞退了。

大哥怎么知道你们聊天记录的？

是大哥问我下班后都做什么，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有没有一起出去玩，我就一五一十给他说了。大哥还说挺好的，就要有自己闺蜜，有事情也好说说话。谁知道，没有多久，这个伙伴就不见了。我觉得是大哥把她弄走了，她走以前找过我，说我出卖了她，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小命都保不住。听别人说，爱问的人都会消失。我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不过从此以后，我就不在对任何人讲实话了。不过姐姐，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想起来我的伙伴说的话，我有时候就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让我消失了呢，如果真的消失了，也没有人在乎我。

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活着，你还小呢，说不定大哥也是为你好，他担心你被人欺骗了。

姐姐，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活着，争取赚很多钱，存很多钱。

小慧笑了，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烟雾悠闲而又婉转着向高空飘去。小慧变换着姿势，一脸玩世不恭的笑着这个不太懂的世界。

4，此后有一天我上楼想看看小慧，只见房子已经转租给了另外一个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