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们开车一个多小时到婆婆家，接上婆婆一起来到养老中心探望公公。公公正躺在床上，戴着眼镜看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上播放着赛马的场景。见我们到来问好，他应了一声，便将左手食指和中指伸到左眼镜片下方，试图扒开黏在一起的眼皮。这让我看得好笑又好悲，莫非他在我们出现之前单单用右眼看电视？老人家闭着眼睛休息太久，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竟要手动拔开来。
公公示意我走近前去。我知道，他向来执行贴面礼。我走上前去俯身把自己的脸颊送到他唇边。他轻轻地亲了一下我戴着口罩的脸（实际亲了口罩）。在我起身走开前，他抬手拉住我的手，一阵冰凉袭来。他身上盖着薄床单，天花板的吊扇溜溜地转着。
我对一旁的先生说：“他的手好凉。”
先生看了看天顶吊扇，口中说着：“这风扇在转呢。”抬手就把风扇给关了。
此时，三妹嚷着要去洗手间，但拒绝使用近在隔壁的老人们的洗手间。我问：“你可以自己乘电梯到一楼使用访客专用洗手间吗？”
三妹点点头，蹦跳着出去了。我对先生说：“她自己去楼下洗手间。”
先生一听，反问：“她自己？”话音未落，人就追了出去，见状，二哥和四弟也跟着跑去凑热闹。大哥静静地坐在窗下的那把椅子上，大眼睛将室内一切看在眼底，表情平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注意到公公手上皮肤有多处青紫，便与婆婆闲聊开来。婆婆俯身查看那些紫色痕迹，不无心疼地摸着公公的手，说：“对，我也注意了，不知道怎么的，就出现了……难道是皮肤太干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公公腿脚常年干燥，得帮他涂抹些椰子油保湿。
婆婆拿出一罐椰子油，在床尾边侧身坐下来，为公公的双脚涂抹椰子油。大哥在婆婆身后看着，我站在床的另一侧，一边看着婆婆用心涂抹，一边继续闲聊。
公公的左脚有些水肿，不光如此，除了大脚趾头，其余四个趾头竟然变形了，就像被什么挤得变形了。可他已经不能自己起身，大部分时候躺在床上，脚已经不用来走路了。平常穿着短袜，怎么突然就变形了呢？
婆婆疑惑不已，说：“我之前没有注意他的脚变成这样，这是什么情况？……”
说话间，先生和二哥、三妹、四弟已经去而复返。三妹和四弟跑到阳台那边玩耍，先生站到公公床头附近，二哥站到床尾低头看婆婆用椰子油按摩公公变形的几个脚趾头。
我和婆婆继续说着话，先生和他父亲说着话。我和婆婆讨论的话题，先生和他父亲说的事情，对孩子们来说，一点趣味也没呢。某个时刻，大哥可能看得烦了、听得厌了，离开椅子走到对面看架子上的各种物品。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心里感到奇怪：二哥竟然站着不动，持续地看婆婆按摩那并不雅观的变形肿脚。
二哥终于还是走开了，他走去了先生那边。婆婆继续说着：“我看，短袜还是不要给他穿回去了，说不定是短袜太挤脚的缘故？……”
与此同时，先生突然抱怨出声，声音很大，甚至被动打断了婆婆的话：“你干嘛？！干嘛趴在我身上？！”接着，语调一变，先生声音急促连连追问：“梅森，梅森，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一看，就见先生抓住了二哥的一只胳膊，而二哥闭着眼睛明显失去了意识。如果不是被先生抓住了胳膊，他或许已经瘫软地跌倒在地。我见二哥对先生的呼喊完全没有反应，心下恐慌，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怎么了？想归想，我已迈开脚步跑出房间呼救。
听到我喊紧急状况，养老院工作的三个员工动作迅速地跑来。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某个老人发生什么坏的状况。在他们冲进房间时，我说了一句：“我的儿子，他突然晕厥……”
三妹和四弟也闻声而至，一脸肃穆地跑进房间围观。回到房间，我看见二哥平躺在地上。他已经醒转过来，眼睛已经睁开，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一副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先生不停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现在有什么感觉，身体哪里有异样，知不知道自己晕厥……
二哥说：“有点头晕”，接着，摸了摸胳膊，说：“这里有点痛。”
先生说：“那是我抓住你的位置。是什么样的痛？刺痛？钝痛？还有哪里痛？有撞到身后的柜子吗？……”
将二哥扶到窗边的椅子坐下来，婆婆摸了他的胳膊，感觉他皮肤汗黏黏的，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搬来测血压的设备，问了各种问题……最后建议我们带二哥去医院急诊中心看医生。
公公躺在床上看着混乱场面，连续问了两次：“他没事吧？他没事吧？”
婆婆回答他说：“现在没事了，但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需要去找医生看看。”说着，婆婆将桌子上一小盒果汁给二哥喝了。然后，我们匆匆告别公公，离开了养老院，回到婆婆家。
二哥喊饿，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后，我和先生就带着二哥去往医院急诊中心。难道他是早餐吃得少、午餐太晚没得吃，所以饿晕了？
急诊中心人真多啊，目测三、四十个人？接诊护士作了记录，刺二哥手指测了血糖以后，就让我们坐下来等。漫长的等待就那样开始了。在等待期间，我和二哥到室外转悠，他还帮我拍了照片。
我们从中午十二点多开始等。等到下午两点十五分的时候，彻底失去耐心了，二哥不停地说不想等了，要回家。先生也动摇了：“好吧，我们走，但走之前，我们去窗口和接诊护士说一声。”
我们走到窗口，先生对窗户内的护士说：“我们决定走了，不等了。”
护士客气地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一定回来……”
先生说：“好，再见……”
先生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医生从另一边走出来，喊着二哥的名字：“梅森……”
所以，如果我们早一分钟离开，就错过看医生了。和医生面对面的那个时段竟是愉快的。这位印度口音的女医生最后总结说：这家伙身体健康。不需要过度担心，会好的，青少年正在长身体，有时的确会出现这种状况。
哎，说不担心是假的，我好一段时间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但愿如她所说：一切都好。
（2022年11月12日于昆士兰）
二哥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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