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月初,烂瓜子早早地起床,烧了一锅热水,洗干净头发和脸,刮掉下巴的黑胡茬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皮鞋擦得铮亮铮亮。他把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精气神十足。不过他那副打扮,矫揉造作,不伦不类,看了叫人发笑。对于别人的鄙夷,蔑视和嘲笑,他早就习以为常了。现在,他一门心思放在在大儿子身上。
今天,他又要去县城。
烂瓜子身材瘦削,瘦猴一般的模样;皮肤黝黑如锅底,挖煤一般的人物;绿豆般的眼睛,散发着暗淡而幽深的光;嘴唇向外裂开着,如同烂了的瓜瓜,因此有了烂瓜子的外号;他的外貌比年龄苍老,这是过度劳累所致的。
贫穷的生活,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他的身体已经变形了。他佝偻着身体,背着背篼往村外走去。背篼里有三十多斤白生生的大米,一袋光溜溜的土豆,七八斤大白菜和一块黑乎乎的腊肉。
他这是要给在县城里念书的大儿子送去粮食和菜。
大儿子名叫海春,是这个贫穷家庭的一丝希望。他今年二十岁,因成绩优异,而选入尖子班,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今年六月份,他就要参加高考了。
烂瓜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进过学堂,这辈子没有多少出息。十八岁起就开始赶牛屁股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跟他那一亩三分地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唯一的指望是大儿子能够考上大学,金榜题名,给他挣口气。
他的二儿子,名叫德春,是个不中用的混球,在学校不是给老师找麻烦,就是跟同学打架。书是读不下去了,回到农村,不上山耕地,不下田栽秧,好吃懒做,只顾自己快活。
烂瓜子才走到村口,德春就把他拦住了。
“给我钱,我要买烟。”德春蛮横无理,大声嚷道。
烂瓜子气急败坏,恨不得跳上去就给他两记响亮的大耳瓜子。但是这大清早的,会让街坊邻居笑话的。
烂瓜子不作声,只顾往外走,他要赶上最早那趟车。下去还要回来,把种土豆的地犁了。昨天刚下一场急促的春雨,雨水把地浸透了,犁起来轻松。
德春死皮赖脸,隔着一定距离,像癞皮狗那样在后面跟着,嘴里低声地哼哼着要买烟抽。
烂瓜子停下来,把背篼安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理石上,怒气冲冲地走向二儿子。德春见势不妙,赶忙往山坡上跑去。边跑边喊:“你今天要不给我买烟钱,我就不给你放牛。”
烂瓜子已经四十多岁了,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他的关节和筋骨失去了活性,变得僵硬。他是跑不过一个十六七的孩子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泥巴沾满了他心爱的皮鞋。
他气急了,捡起一团泥巴朝草丛深处的德春扔去,他巧妙地闪开了。“有本事,你就不给我吃饭。”他骂道,又扔了一团泥巴过去,还是没有打中,他在不远处扭着屁股,得意地笑着,仿佛是在嘲笑他那无能的父亲。
烂瓜子回到马路上,背起背篼,继续往外走。在一片湿漉漉的草丛上,他趟了趟露水,把鞋子上的泥巴洗尽了。
德春不作罢,死死地跟在后面。烟瘾驱使着他这样跟着,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挨一顿暴打,他是不会放弃要烟钱的。
“我看你是皮子紧了,再跟着我,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烂瓜子虽然在外人面前软弱温和,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
“爹,拿五块钱给我嘛,我就只要五块钱。”德春见势不妙,打起情感牌来。
“没有,一分钱也没有。”烂瓜子斩钉截铁说道。尽管他上衣兜里有三百块钱,那是大儿子一个月的生活费。这个钱,谁也动不得一分。
二儿子的臭脾气发作了,歇斯底里吼道:“给他就有,给我就没得。你就是偏心,你根本就看起我,我不是你儿子。”
烂瓜子根本不理会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他佝偻着身体,气喘吁吁,迈着艰难的步伐,只顾着赶路,忘记了背后的跟屁虫。
眼看烟钱无望,德春怒上心头。从后面冲上去,双手牢牢地抓着背篼的边缘,用力往下拉,同时双脚脱离地面,这样一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就到背篼上了。烂瓜子未曾料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他的身体往后一扬,扑通一声,仰面摔个四脚朝天。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光溜溜的土豆抛撒得满地都是,那块黑乎乎的腊肉抛进了草丛。
烂瓜子脸色铁青,肚子都快气炸了。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德春被抛到一旁的石头上,脑袋上撞出一个大包。他显然被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四肢失去了力气,瘫坐在那里,使劲地撕心裂肺地哭着,以换取烂瓜子的同情而免去一顿好打。
烂瓜子二话不说,像捉死鸡那样捉住德春,把他提起来,照着屁股拳打脚踢,打得他皮开肉绽,满地打滚,嘴里直喊娘。最后撕开他的嘴巴,叫他认错。
德春跪在地上,真心实意认了错,烂瓜子的气这才消了一半。他从地上,把大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装回口袋。德春帮忙捡起了土豆和腊肉。
他又背着背篼上路了。德春脸上挂着泪珠,灰溜溜地往家里走去。
海春的住房在一条幽深的巷子的尽头,紧挨着一座小高山。房间阴暗狭窄且潮湿,这是专门租给穷人的。整栋楼都是穷学生,他们来自农村,来自贫穷的家庭。白天整栋楼阴森森的,空荡荡的,很难见到一个活物。到了晚上,楼梯上会准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学生们便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动不动地安静地埋在书本里,整栋楼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静之中,仿佛这里面住的是神出鬼没的幽灵,而不是朝气蓬勃的高中生。
烂瓜子出了车站,径直来到大儿子的宿舍。他的宿舍在底楼,那里光线更暗,地面更潮湿,像地窖一样清幽。
烂瓜子被堵在了门外,他的钥匙一定掉在了摔倒的那个地方。他在心里又把德春大骂了一番,认为他就是个不争气的畜生。
他坐在背篼上,抽起旱烟,等着大儿子放学回家。幽暗的光线,使得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睡着了。
铁门的响动声,惊醒了他。
一大群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的高中生,猛烈地推开铁门,你推我挤地走了进来。年轻人总是这样,急不可耐,毛毛躁躁,生龙活虎,他们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间,不见了踪影。
他朝铁门望了望,又回到门前。
大儿子还没有回来,他重新坐到背篼上,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从不同房间里传出的声音,辨别这些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从而猜测那些高中生在做些什么。
吱呀一声,铁门轻轻地推开了。海春出现在门口。
他比他父亲稍微结实一点,合中身材,个子不高不矮;额头明亮,眼神略显浑浊,夹杂着几分倦意;俊俏的脸庞上,显出几分苍老和少年老成;总是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低着头走路,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寡言少语,像个不善言辞学究。他是个安静的人,文质彬彬,跟人交谈时轻声细语,内心强大,外表和善。
“您什么时候来的,钥匙呢?”
“有了一会儿了,钥匙弄丢了。”他平淡地说道,没有提及二儿子的种种恶劣的行径。为了让大儿子专注于学业,对于家里的种种事情,他一概不提。总是说家里一切安好,无须挂念,安心读书便是。
“家里怎么样,地犁完了没有?”海春一边问,一边淘米。
“家里没事,他们都好。这一阵子没有落过雨,土太硬了,一块地也没有犁。”
“包谷种了没有?什么时候开始种包谷呢?”
“还早着呢!”
“好久没有下地了,都忘记时令了!”
“下什么地,给我好好读书,将来迈开农民的路子。”
“我知道了,老是跟我说这些,都听不耐烦了。”
“上个月考试没有?在班上排第几名啊?”他关切地问道。大儿子的成绩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考了一次,分数还没有出来。”
“给我专心学习,只有考上大学才有人瞧得起你,才有人瞧得起咱家。咱们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全村人没有一个瞧得起咱们。因为我们家站不出人,他们总是平白无故欺负我们。你要争口气,让你老子我扬眉吐气一回。”
“爹……”这种话,他听了千百回,耳朵都起茧子了。
虽然懂事的大儿子不爱听这些话,但是作为老子的烂瓜子,还是要一遍一遍重复着说,他把这看成是作为父亲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也就感觉不到大儿子的反感和不耐烦。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有出息,处处为孩子着想,唠唠叨叨也就无可厚非了。
“是这几个月了,给我努力点。考上大学了,哪怕是拖钱借米、砸锅卖铁,我也要供你读书;考不上,你就回家给我感牛屁股。”临走前,烂瓜子千叮呤万嘱咐。海春不胜其烦地点头,表示深深地把他这些金玉良言铭诸肺腑。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永不疲惫地为生活奔波着。
烂瓜子背着只有在乡下才有的背篼,走在人群中间。和周围的人群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人们总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不时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不管这些,他的心里、脑海里,装的全是大儿子。他是在山坡上出生的,那是在冬天,那天下着大雪。这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几乎把他吓坏了,全身血糊糊的,哇哇地哭着。他脱光了上衣,把他紧紧地裹着,抱在怀里,然后往家里跑。他小时爱哭,常常要抱到大半夜。他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他背着他四处求医,花了很多钱。每次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对,十岁以后,他再没有生过大病,他身体的像铜墙铁壁那样,百病不侵。小时候,他特别调皮,常常被别人揍,也被他老子我揍过几十回。不过现在好了,他既听话又懂事,成绩也不差,总算没有枉费我十几年来花费的心血。
六个月后,海春高考完毕,回到乡下。他的回来,如同往波涛汹涌的海里,扔下一块巨石,掀起惊涛巨浪。一山不容二虎,不争气的二儿子处处与听话的大儿子对着干。烂瓜子夹在中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一个下午,吃过午饭后,两亲兄弟又争执起来。
烂瓜子安排大儿子去放牛,二儿子去挖土豆。
“我不去挖土豆,我要去放牛。”德春蛮横无理说道。他是另有打算的,他已经和同伴商量好了,去山上赌钱。他身上的钱,是从他大哥的枕头下偷来的,不过他死皮赖脸,硬地说钱是在路上捡的。
烂瓜子识破了他的小算盘,故意支他去挖土豆,他自然要作殊死反抗了。
“听话,叫你去挖土豆就去挖土豆。”大哥大声说道。”
“关你屁事,要挖你去挖。”德春冷冷地回了一句。
“赌钱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把钱好好留着,给自己买点衣服什么的,总比输了强。”海春站在大哥的角度,善意地说道。
“我喜欢,你管不着。”德春坐在碓上,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海春被激怒了,脸上怒气冲冲,不过他是不会轻易发火的。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体面和尊严,为了不让别人对他家冷嘲热讽,他必须处处作出妥协。
烂瓜子将背篼和锄头,拿到二儿子面前来。他一脚踢开了。烂瓜子狠狠瞥了他两眼,转身忙别的去了。
屋顶上翻瓦的人,笑了起来。从早晨开始,他就在对面的房顶上翻瓦,对烂瓜子家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明明白白。他站在长辈的角度,嘴里叽里咕噜地对德春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关你卵事!”德春朝他冷冷地看了两眼,骂道。
翻瓦的人自讨没趣,眼里冒着愤怒的火花。
“牛教了几遍,就知道转弯。狗日的,现在的孩子,还不如牛好教。” 翻瓦的人,摆了摆头,一脸的无奈。
“你才是牛呢,你才教不顺。”
烂瓜子巷子里走出来,看见德春还在碓上坐着,他去推他。德春从碓上站起来,手一甩,烂瓜子一个跄踉,差点摔倒在排水沟里。海春看不下去了,从厨房走出来,把头凑过去,狠狠地说道:
“你给我小心点,我已经忍你好久了!”
“不服,我们就打一架。”德春大声挑衅道。
海春捏紧拳头,不过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烂瓜子对海春说:“不用管他,你现在就去放牛。他要是不去挖土豆,我看他今晚敢吃晚饭。”
海春去开牛圈的门,德春去阻止。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德春吃了亏,他是从不吃亏的主儿。他哇哇叫着冲到厨房里,挥舞着菜刀冲了出来。他气势汹汹地来到大哥面前。海春知道他是装腔作势,不敢真砍他。
烂瓜子吓坏了,心怕大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连忙拿着棍子去阻止……
海春一把把他的手抓住,把菜刀夺过来。他对海春拳打脚踢,海春没有还手,一味地招架着。
烂瓜子走过来就是两耳光,打得德春脑子嗡嗡作响,两眼直冒金星,一个跄踉摔进了排水沟里。德春气得脸色发黑,嘴唇都紫了,他从排水沟里爬起来,跟父亲扭打在一起……
德春手脚并用,又踢又打,灵活地进攻、躲闪,烂瓜子哪里招架得了?
海春气急了,他把父亲拉到一旁,自己和弟弟干起架来,弟弟自然而然处于下风。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哥哥的脚下用力扔去,石头砸到了海春的脚趾头,疼痛是海春失去了理性,他开始下重手了。
德春扔石头本来是装腔作势,吓唬哥哥的,却真砸中了他的脚。他害怕了,赶忙往村外跑。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要是不跑,定会饱受皮肉之苦。
德春在前面跑着,带着哭腔,边跑边骂。海春挥舞着明晃晃的菜刀,在后面追,边追边放狠话……
那种架势,太吓人了。外人没有人敢走拢去劝架,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
海春也是装腔作势的,他作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又故意追不上弟弟。他大声骂道:“贱骨头,在学校不好还读书,在家里天天玩耍,好吃懒做。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
“德春,这个狗孩子,跟谁都是仇人!”翻瓦的人摇头说道,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怕不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的脾气是生就的。这个狗孩子,我是管不了了。”烂瓜子无奈地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还算平静。烂瓜子和大儿子在背后商量,该不该让德春去外面打工。他已经十七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既然不读书,家里就没有白养他的义务。他应该自食其力。
烂瓜子还是有顾虑的。外面的世界和一个巴掌大的小山村比起来,好比汪洋大海之于小河沟,一个深不可测暗藏玄机,一个清澈见底藏不住鱼虾。他担心他出去后,不务正业,走上歪路、邪路。哪怕他再坏再乖戾,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可不能把他毁了。
“让他在家里再呆几年吧!等他长大了,懂事了,明白事理了,再出去。现在出去,我放心不下。”烂瓜子最后说道。
等待是漫长的,日子好像橡皮筋那样被拉长了。高考分数,要一个半月后才公布。尽管他们时常谈到德春,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谈论的是高考——这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烂瓜子总是不胜其烦的问道:
“这么样,有把握考上没有?”
“上本科线,肯定没有问题!”海春斩钉截铁说道。其实,他心里一点也没谱。高考过后,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仿佛两天的高考,把他这么多年来所学的知识,全部掏空了。他没有去网上对答案,因为对答案,容易让人寝食难安,心绪不宁。越是对答案,越让人感觉这儿也错了,那儿也错了,然后惴惴不安,诚惶诚恐,一会儿如同站在希望的顶峰,一会儿又跌入失望的谷底。
村里有几个顽皮的和德春一路货色的大孩子,他们要去城里玩耍。德春也想去,可是兜里一名不文。他来找他爹要钱:
“我要去城里,拿一百块钱给我。”他蛮横地说。
“你要去城里干什么?”
“你管不着。拿钱给我。”他大声嚷道。他心里是虚的,他想用声势占据上风。
“没有!”烂瓜子狠狠说道。
“我给你干了这么多天的活,你应该开我点工资吧?”他更加蛮横了。
“活都是给我一个人干的吗?有本事你不吃我的穿我的。”
“拿钱给我!”他还不死心,硬着头皮道。他们这伙人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城里玩耍一番,多数时间是呆在网吧里,还经常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打架。
虽然德春没有得到钱,但是他还是去了城里,三天之后才回来。家里忙得不可开交,烂瓜子气坏了,不让他进门。他们下地后,德春从窗子里钻进厨房里,找食物充饥。他厚着脸皮在别人家睡了几晚,最后走投无路了,才硬着头皮回家,跪在碎玻璃上认错之后,才得以进家门。
德春在村里,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他。确切地说他们一家在村里,都没有地位。他家太穷了,二儿子又不懂事,经常在外面挑事,处处给家里抹黑。春是个高中生,但是别人也看不起他;一个高中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低调和善的样子,他的城府极深,闷头闷脑,什么都藏着掖着,从不锋芒毕露;看起来笨头笨脑,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穿罢了。烂瓜子经常教育他,要沉着稳重;多做事,不吃亏。他养成了脚踏实地的习惯,在学习中一丝不苟,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他的成绩是很不错的,但是回到村里,他总是说自己处于中下水平。别人问他能考上大学吗,他嬉笑着说:“恐怕考不起哦。人人都考得上大学,哪谁来种地呢!”
七月下旬,火辣辣的阳光烤着大地,土豆已经挖完了。海春的手臂、脖颈和脸庞,已经被晒黑了,肌肉也变结实了不少。他去了一趟城里,分数已经出来,考了五百多分,排在前五十多名。他回到家里,暗中高兴。因为这个分数,上本科线绰绰有余,甚至有可能进入重点大学。不过,他却对外人说,高考失误了,考得不是很理想。
“小辣椒,考了多少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些妇女记得他的坏名,他非常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他小时候,顽皮捣蛋,坏事做尽,性格暴烈,因此得了小辣椒的坏名。在初三那年,他去城里参加中考时,烂瓜子的脑袋被别人打开了花,在城里住院半个月,中考结束之后,他才知道他亲爹被人打了,在城里住院。他来到医院,父子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从那时起,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听话,乖巧。进高中后,他发誓要刻苦努力,给他亲爹挣口气,让他老子扬眉吐气一回。农村的孩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村里与他同龄而没有读书的,如今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这种人,把贫穷代代相传。海春心里深恶痛绝这种现象,但有无可奈何。
“考不好哦!”他答道。
“要是考不起大学,戴个眼镜下田干活,招人笑话呢!”村里的一个男子说。
“是哩!读了十几年的书,到头来要是还是回家种田的话,还不如不读呢。”另一个男子在一旁帮腔。
很多人都在嘲笑、鄙视他。他不管这些,只要通知书下来,他就要叫那些嘲笑、鄙视他的人脸红,要他们无地自容。
“烂瓜子,你家的牛,是怎么看的,把我家包谷都吃完了。”瞎子气势汹汹来到烂瓜子家里,大声吼道,一副吃人的样子。这时,他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来来来……吃饭没有?坐下,我给盛……”烂瓜子客气地说。
“我不要,我已经气饱了。”
“怎么回事?”烂瓜子对德春大声质问道。今天是德春上山放牛的。
“是烂皮匠家的牛吃的,我家的牛只是从他家包谷地走过。”德春说。
“还要狡辩,我问过烂皮匠了,他说是你家的牛吃的。”瞎子盛气凌人地说,他一口咬定就是烂瓜子家的牛吃了他家的包谷。
“放你妈的屁!”德春骂道。
瞎子过去打德春,德春将就手中的碗扔过去,打中了瞎子的脸,起了个大包。瞎子赖上烂瓜子家了。烂瓜子陪了瞎子家三十斤包谷子,他还不罢休,非要烂瓜子赔偿他伍百元的医药费。
瞎子家的包谷的确不是烂瓜子家的牛吃的,陪了三十斤包谷子,烂瓜子已经够心痛的了。还要陪伍佰元的医药费,门都没有。瞎子扬言拆他家的房子,烂瓜子这回硬起来了,你要是敢拆房子,我就敢跟你玩命。
两家就这样僵持着,村里的人都站在瞎子那一边。瞎子膝下无子,老伴瘫痪在床,他是个狡猾的老头子,经常讹诈他人。他的堂弟在城里当官,这就是他仗势欺人的原因。
“德春,你爹在家没有?”瞎子凶巴巴地问道。
“管你卵事,把老子惹急了,老子一把火把你家房子点了。”德春恶狠狠的说道。
瞎子在心里害怕德春,但是他不怕烂瓜子。他迟早要找烂瓜子算账。
填完志愿后,海春立刻回到家里。他放心不下亲爹,因为亲爹在外人软弱;他放心不下弟弟,因为他少不更事。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瞎子老是找他家的麻烦,有时还纠结一些人,上门来闹事。这些人都跟烂瓜子有过节。他们气势汹汹,做出一副吓人的样子。烂瓜子一味地忍让,海春跟那些人讲道理,德春是个强硬派,与瞎子那伙人针锋相对。有一次,他差点就把瞎子家的房子给点着了。后来,瞎子还是不死心,处处难为烂瓜子一家。不让他们从他家前面过路啊,在众人面前破口大骂啊。
月末的时候,海春收到一条教育局的短信。他已经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他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没有人轻视我们了。
烂瓜子高兴极了,逢人便说大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了。海春考上大学的消息在周边的村寨传播开来,他可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村支书亲自来他家了解情况,还送来了慰问品。
从这以后,人们对他家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那些老头子老太太在背后称赞海春有出息,见到他都要给他让路,向他问好,说好话给他听。以长辈的身份骂那些以前欺负他家的人,要他不要记仇,毕竟共同活在巴掌打的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瞎子乖乖地退还了那三十斤包谷子,他说他家的包谷烂皮匠家的牛吃的,对于医药费的事,他绝口不提。村里的妇女见了海春,态度和蔼,主动打招呼;村里的男子,在海春面前都底下了头,态度软了下来,跟他说话时,嗓门低了下来。开明的人都称赞烂瓜子有远见,送儿子进高中是明智之举,而他们的孩子,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纷纷送到外面去打工挣钱,这是一种错误的做法,他们肠子都悔青了。烂瓜子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在人们面前,他的个子变得高大伟岸了。对于德春,人们总是很人情世故地说:“你应该向你大哥学习。”
办完学酒后,烂瓜子和德春双双外出打工,给读大学的海春挣学费和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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