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土狗,一只生长在乡村的照家狗。现在时髦的名字叫中华田园犬。那时的我可一点也不时髦。
黄色的毛粗糙没有光泽,身体修长而瘦弱,耳朵大但不挺括。反正没有什么亮点。
但我的运气还算好,满月后兄弟姐妹四散开来。我来到了黄姓家门。主人给我赐了一个本家姓:黄毛。
我的窝在街檐下面的一个废弃箩筐里。主人给我铺了一堆稻草。夜晚我躺着,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当然也要照看地坝上只是扫拢,没有运回房间里的粮食。
地坝边就有我的食槽。主人吃什么就给我倒什么。稻米出来吃饭,麦子出来吃面,土豆红苕也是家常便饭。
我们的祖训是:谁管我们的饭碗,我们就要忠贞不渝的服务回报于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很多邻居。嘎嘎嘎总在水里泡着的鸭大妈,生了蛋总是要宣告全世界的鸡大婶和每天早上按时啼叫的鸡大叔。
但家里地位最高的还是黄牛大哥。它帮助主人把土地翻整,好耕种庄稼,收货的粮食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
我曾经羡慕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妹妹,它什么也不用干,却总能吃得最饱。直到天气最冷的那个冬天,猪妹妹肥滚滚的身体被捆绑在一条大板凳上,被刀子捅破了喉咙。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几天都不敢回家。
我在外面游荡着,饿得前胸贴后背,而家那个地方不断飘出美味的肉香,我再也经受不住,悄悄徘徊着靠近,看到我的食槽里满满的都是骨头。
啊,我最爱的骨头,让我吃饱了马上赴死也无怨无悔。我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才明白这就是猪妹妹的骨头,难过的留下了狗泪。
有时候我觉得鸡大婶最笨了,生了宝宝不好好藏着,偏要宣告全世界。害得我馋虫都出来,趁着主人不在近处,偷偷的叼来吃了。但不能太频繁了,被发现日子就不太妙了。
私下里我跟鸡大婶都是好邻居,和和气气的。必定一个屋檐下,不能总搞得鸡飞狗跳的。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跟着主人去庄稼地里。我可以一会儿逮蛐蛐,一会儿逮螳螂。又好玩又可以打点野食。累了就在缓和的阳光下睡一大觉。
我过的就是神仙的日子。自由自在,平静富足。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老,过到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我至今不明白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点感觉时家里的小主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他们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走在乡间,消失在路的尽头。
主人劳作开始力不从心。黄牛大哥也渐渐失势了,劳动工具都换上了一些铁家伙。牛那呆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落寞。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恐慌地呢?就是粮食收货的越来越小,而且夜晚经过的人少之又少,任凭我张着耳朵支愣一夜,也几乎用不上我的嘴。
人类有句老话: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能为主人创造价值,还能在这个家生存下去吗?我不想当流浪狗。
还好主人一如既往的对我,让我暂且放下心来。我一有机会,就会摇着尾巴,跟在主人的身边,讨好他。
又这么过了一年。小主人回来了,我高兴的跑前跑后,兴奋又激动。不曾想这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小主人回家来是想接主人到很远的叫做城市的地方去。土地不要了,家不用了,我也不要了。
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让我的主人要放弃一切熟悉的生活,从这里连根拔起。还听说那个地方也有我的同类,但它们都是更高贵的品种。
而我只是一只土狗,上不了台面。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为我的身份自卑。
我跟在主人后面,主人摸着我的头,流着眼泪说:回去吧,重新找个主人家吧。我知道主人把我转交给了他的邻居。但我哪里也不想去。
我就守着家,躺在窝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是狗,不懂人类的感情,但我只要认定了一个主人,这辈子就会不离不弃。
新主人每天都来给我倒食物。可我实在不想吃,我怕那点滴恩赐,更怕在我投入感情后再把我抛弃。我再也能接受不了这种锥心刺骨的痛。
好几天了,我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一丝丝的求生欲终于让我在一天清晨想通了。从此做一条自由自在的流浪狗,哪怕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这些都是皮肉之苦,也比精神创伤容易克服。
我一步三回头,流连的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和主人亲密无间的相处。
我以为跟人类的缘分尽了。没有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人的手上。
那是我当流浪狗的大半年后,我已重新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整天跟我的同类在一起,也会打架,也会争抢食物,但大家都是平等的,不担心会被遗弃。我甚至有了喜欢的对象。
那天我们正在树林里开一个群狗大会,几个人也到树林里来了。刚开始大家都没有注意,以为他们是来砍树的。直到他们举起一个杆子,然后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有狗应声倒下,鲜红的血四溅。
我为了掩护心爱的它,也倒在了血泊里。临死前,蓝天白云倒映在眼眶的泪水里,我想起了猪妹妹、鸭大妈、鸡大婶大叔、还有牛大哥。我们都是一样的命运吧。
我们一生都在寻找食物,到头来又变成了别人的食物。
我吃骨头的时候,只觉得香,不觉得疼。同样,他们吃狗肉的时候只觉得是大补的,不会怕狗会流泪和失望。世界是轮转的,也是因果循环的,我一点都不抱怨。
那么人最后又是谁的食物呢?我来不及想,就垂下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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