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东北,长在东北,父辈和祖辈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从山东禹城老家去东北的,已经算不上闯关东了。父亲说当时之所以去东北完全是为了能活着,那时候爷爷是村长,一群朴实的农民要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爷爷成了他们唯一的批斗对象。其实全家如果能在山东老家再多熬上两年,文化大革命也就结束了,很快也就改革开放了,日子也会好起来。但是这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走的前夜,奶奶从邻居家借了点油,将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和着玉米面,烙了几张硬邦邦的饼,准备充当路上的干粮,然后奶奶把自己家的屋子从里到外仔细打扫一遍,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带着爷爷奶奶走了,走的时候奶奶特意换了一把大锁把院子的门锁上,然后将钥匙严严实实的藏在自己贴身的衣服里,实指望很快就可以回来。其实全家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这样奶奶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没想到这一走于爷爷奶奶来说竟成了对故乡的永别,如今爷爷奶奶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也都长眠在东北的黑土里了,到最后也没能再回老家一趟,那把钥匙也就再也没有派上用场。
后来家里有了我的母亲,再后来又有了我,爷爷晚年的时候,经常一个人手拄着手杖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板凳上,年纪幼小的我,就一直跟在爷爷的身后,听着树上的鸟儿婉转的鸣叫。
当爷爷从板凳上起身走动时,我便抱起板凳紧紧跟随着爷爷,当爷爷走到什么地方停下,我就又把板凳放在爷爷的身后,爷爷回头看看我,冲我笑笑后坐下。
现在想来,爷爷多半是在思念自己山东老家,虽然在那里他受了无数的委屈,现在几经漂泊的我也能明白什么叫“故土难离”了。
爷爷去世后留下奶奶一个人思念那把大锁,奶奶操着一口浓重的老家方言给我不停讲述着老家的人和事,谁对我们有恩,谁和我们有恨,其实我多半没有听懂,从小生长在东北的我不太能听懂奶奶那一口浓重的口音,但是我依稀的还是能感觉到奶奶对故乡的思念。
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奶奶也去世了,就留下父亲一个人继续思念着家乡。父亲很少和我有这方面的交流,但是我还是能从父亲那偶尔流露出的言谈中感受得到。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足迹又从东北回到了关里。
关里指山海关以内,当年闯关东的人称山海关以内为关里。其实关里在这些人心里是有着更为明确的含义,指的是他们的老家,从东北如果有人回山东老家探亲,就说“回关里”。
但是我说的关里确实是山海关以内,而绝非仅指山东老家。现在想来,高考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最佳契机,也是一个很难琢磨的契机,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参加了高考,自己竟然一头扎向了兰州读大学去了,我又从东北到了西北。读了本科,毕业几年后又读研究生,前后一共在西北呆了七年,在这七年中我的母亲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到现在也一直深深自责。想起母亲在最后的时刻是多么想儿子能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流着眼泪,一边想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永远闭上了眼睛。
2005年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回到了山东济南,这时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便随我回了山东老家。父亲常说,三十年前我带着我爹离开了山东,三十年后我儿子又带着我回来了,而这三十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最近的亲人埋在了东北。
我最初工作是在一个工程单位。以前梦想着自己成为科学家,也梦想着自己成为一个文学家,上大学后还想着自己会成为一个程序员,或者称为编程人员,但是没想到自己会干工程。年少的意气总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更不是自己当年预设的未来。后来又去读研究生,而将劳累了一生的父亲一个人孤苦的扔在了山东老家。
这个时候我的目标相对比较明确,研究生毕业后一定要回济南。后来自己进了一所济南的高职院校当起了老师。
记得在初中时,有一次班主任老师让每位同学说说自己的理想,影影约约的记得当时是想拍老师的马屁,说自己想当老师,过后也就不记得了。现在想来,自己当年可能随口说的话,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我不是在感叹,我还远远没有到感叹人生的年纪。只是觉得少年时多少预设的未来都没实现,而自己这些年不过是为了在这个人海茫茫的世界中争得一口饭吃而不停旋转的陀螺而已,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的父亲和一天天长大的儿子,想着自己那长埋在东北的亲人,不免唏嘘。
其实陀螺有着自己无奈甚或不堪的境遇,但是它真正的意义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旋转着,并且还将继续旋转到生命的尽头。人的工作为祖国,为家庭做出了多大多大的贡献这样的俗套话自然不必多说,单单是人曾经并且依然要在这个世界上奋斗着,而这个奋斗过程中有会要感受多少难以逆料的世事,这也是为人的一个必修课,何尝不是一道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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