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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华年 第十八章 窗户上有眼睛

不思华年 第十八章 窗户上有眼睛

作者: 阮梦丛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22:20 被阅读14次

01

梁红梅在马富昌这个人身上,做了两次重大决定。

一次是要不要和马富昌在一起。另一次是要不要让路通改姓“马”。

梁红梅之前从未想过嫁给马富昌,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天梁红梅收摊回家,马路——那时候才三岁,还叫路通——早就睡着了。梁红梅也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准备草草洗漱就躺下。

她轻轻脱掉外套,不小心把桌上的一面镜子碰到了地上。镜子没碎,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痕。可是掉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把路通吓醒了。

梁红梅赶紧将镜子捡起放回桌上,又拍了拍儿子,路通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翻了个身准备睡去。

就在翻身的一刹那,路通的目光扫到了卧室朝北的一扇小窗户——窗户只有普通窗户的一半大小,平时并不打开,只为透一点光亮进来——然后“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梁红梅背对着床,正要脱掉身上的衬衫,吓得赶紧转身问儿子:“怎么了?”

路通哆嗦着小手,指着那扇窗户:“那里……有眼睛!”

梁红梅感觉自己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顺着儿子的手指抬眼一看,那……那扇窗户上真的有一双眼睛!梁红梅吓得也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那双眼睛忽然地就不见了,隐约听到窗外有“嘿嘿”的阴笑声,是个男人。

梁红梅楞了一下,一把抓起桌上的镜子,拔腿就跑了出去。

她出了家门就往北跑。转过房子的墙角,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梁红梅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她大喊一声“臭流氓”,便大步追了上去。

那个黑影好像摇晃了一下,加快了速度。梁红梅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前那个模糊的影子。她许久不跑步了,感觉双腿的关节好像锈住了一样,但好在每天都搬运衣服货物,体力还跟得上。

大概跑了几十步,她失望地发现,那个黑影已经与自己拉开距离,眼看是追不上了。

她拼尽全力往前快跑了几步,一抬胳膊就将镜子用力往前面扔去。只听“哗啦”一声,不知道镜子是不是打中了目标,紧接着就是碎片落到地上的声音。

梁红梅站住脚,看着那个黑影继续向前跑去。

“臭流氓!你妈的臭流氓!”她的咒骂带着哭音,上下牙不受控制地反复碰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梁红梅打了个寒噤,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衬衫就跑了出来,衣服扣子还开了三颗。当时已经是十月底了,北方的天气又干又冷,梁红梅站在夜晚的凉风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望望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夜像浓雾一样,自己也被包裹了进去,有点喘不上气。

“孩子还自己在家呢!”她突然想起来,拔腿便往家跑。

刚才是孩子先看见的那双眼睛,妈妈又疯子一样地跑了出去,不吓坏才怪呢!

梁红梅想到这,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怎么这么没脑子呢!抓坏人和保护孩子,不知道孰轻孰重了吗?

她心里一着急,脚下就不稳了。跨进家门的一霎那,一只脚绊在了门槛上,身体失去了重心。

梁红梅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想抓住什么可以支撑的东西,却徒劳地摸了个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门口。

“红梅!”马富昌的声音响起来。

梁红梅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只看见一双大皮鞋扑到自己眼前,一双大手将自己软绵绵的身体抬起来。

真的是马富昌。

“你……”梁红梅的嘴唇是僵的,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去了?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马富昌冲她吼。

“有坏人……窗户那,偷看……”梁红梅只能往外蹦词儿。

“你先进来!”马富昌把她拖进房间,扶着她走向床边。

路通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见梁红梅进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哇”地哭了起来。

“妈妈,你去哪了?我害怕……”

梁红梅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抱着儿子的身体,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对不起,妈妈犯傻了……”

马富昌转头出了门,绕着房子搜寻了一圈,又站在卧室外面的窗户下观察了一会。最后走进院内,从里面关好了门。

“你追到了哪里?”他走进屋子,问梁红梅。

梁红梅浑身还在打颤:“我也不知道,没多远吧。”

马富昌看看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梁红梅。

梁红梅接过来,往路通的嘴边送。路通的小手一把把玻璃杯推开:“妈妈喝。”

梁红梅这才举起杯子,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哦,对。我朝他扔了个镜子。”她喝完水,把杯子递给马富昌,对他说道。

马富昌点点头,又问道:“今天是第一次发现?”

“对。”梁红梅回答了这一个字,就抱着路通不说话了。

马富昌嘱咐道:“这个小窗户要挂个帘子,明天我来帮你挂吧。从里面再把插销钉死。”

梁红梅好像才想起来似的:“你怎么来我家了?”

马富昌有点不好意思,沉着声音说:“今天有点事,才下班,想着你也差不多下班了,来你家这边转悠一下,刚到门口就听见路通在屋里扯着脖子哭,喊‘妈妈’,我没听见你的声音,一看门没关我就冲进来了。”

梁红梅点点头:“谢谢你了。”

马富昌的一只脚在地上搓了搓,沉默了几秒,说:“别担心,这事交给我。”

他在屋里转了个圈,看见屋角放着一个空的纸箱子,拿起来看了看,问梁红梅:“还要吗?”

“不……不要了,昨天进货时候用来着。”梁红梅疑惑地看着马富昌。

马富昌三下两下就把箱子拆成几块纸板,然后径直走向卧室的小窗户,一踮脚,把两块纸板叠放着,整齐地竖在了窗户上,外面的夜色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站远一点看了看窗户,冲着梁红梅说了一句“早点睡吧”,就转身就离开了。

02

马富昌一大早就带着派出所的同事来到梁红梅家附近。他们在房子不远处的路边发现了镜子的碎片,又在另外几米远的地方,找到了镜子的边框。

地很干,没有明显的脚印。

只是路边有小腿那么高的已经开始发黄变干的草丛,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一般的过路人不会走入草丛。

梁红梅说,昨晚自己没有跑这么远,那很有可能是那个趴在窗户上的男人留下的。

“去窗户底下看看。”马富昌朝同事挥了一下手。

窗户下只有一片杂草,上面有踩踏过的痕迹。

马富昌走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墙体表面。在距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有几个重叠在一起的脚印——确切地说,是鞋尖印上去的尘土印记。

窗户的外沿是水泥砌起来的一条突起,昨晚的那个男人可能正好抓住这条突起,双脚蹬在墙上,探头往窗内看的。

这样看来,他扒在窗户外,一次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的个头儿——马富昌抬头估算了一下:墙高大约两米五,窗户在两米到两米二的位置,那个男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说明他只能站到那么高;而他的鞋踩在了这个位置。

“身高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不是高个子。”他对同事说。

“这片住得多数都是工厂职工和家属,租房的外来人口比较少,嫌疑人应该也是这片的居民吧?”同事分析。

“不一定。”马富昌摇摇头,这几个工厂都不太景气,有的员工已经辞职,去其他地方谋发展,家眷也带走的,就把职工房租给了外来做买卖的人。梁红梅从宏安辞职之后,职工宿舍就被收回了。她这个房子,就是租的。

“不过,”马富昌想了想说,“他怎么知道这个窗户里面,住着个带孩子的女人呢?难不成真是熟人作案,或者暗中观察很久了?”他厌恶地踢了踢脚下的土,对同事说:“问问附近居民,有没有发现类似情况。”

同事点点头,走去最近的一户人家开始敲门。马富昌转身走进了梁红梅的家。

梁红梅正在扯着路通的腿,准备给他一顿揍。路通哭着不肯穿裤子,在床上打着滚:“我害怕!我害怕!我不想上托儿所!”

看见马富昌站在门口,梁红梅尴尬又无奈地说:“可能是昨天吓着了……”

马富昌走进来,一把抱起路通:“走,跟叔叔去抓坏人,去吗?”

路通眨巴着眼睛,大黑眼珠转来转去,问马富昌:“坏人在哪?”

“坏人害怕了,躲起来了,咱们把他揪出来,好不好?”马富昌语气非常轻柔。

路通想了想,指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根彩色塑料棍子说:“那——我带上我的金箍棒!”

“好!你带上你的金箍棒,还可以保护马叔叔!”马富昌轻轻把他放到床上,梁红梅一言不发,给路通穿上了裤子,套好了袜子。

路通穿戴整齐,一骨碌就爬下床,拿起“金箍棒”,走到马富昌面前,挥舞着手里的棍子说:“出发吧!”

“上托儿所去。”梁红梅声音不大,但路通显然觉得声音非常刺耳,他扭动着小身子,对马富昌说:“我不想上托儿所!”

马富昌又把路通抱起来,用商量的口气对梁红梅说:“请一天假吧,别把孩子逼这么紧。”

梁红梅又好气又好笑:“说得好像我是后妈一样!”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讪讪地笑了笑。

最后的结果是,马富昌把路通带到了派出所,交给一个女同事,带着玩了半天。他自己跑进跑出得忙得顾不上说一句话。

路通挥舞着“金箍棒”,看周围没什么人理自己,面对着穿警服的叔叔阿姨也不敢随便撒娇,只好跑过来抱住马富昌的腿,求他带自己去找妈妈。

马富昌正要安慰路通,只听有人在旁边问:“这是你的孩子?”

马富昌抬头一看,管红兵!

“你又来定期视察工作来了?”马富昌抱起路通,看着管红兵笑。

“你给你打电话,总是找不到你,所以只能每次跑过来。”管红兵眼睛一直看着路通。

“有新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找你了,你别来回跑了。”马富昌躲闪着路通手里晃来晃去的“金箍棒”。

管红兵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马富昌也不必问。这些年,管红兵贴告示,找关系,三番五次来派出所,甚至在寒暑假期间自己一个人跑到附近郊县和邻省农村,毫无章法地寻找走失的妹妹,马富昌都知道。

管红兵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孩子吗?”他指着路通。

“不是,我哪有这么大的孩子!是朋友的。”

“哦。”管红兵打不起精神聊下去,准备告辞了。

“我爸叫路平!我妈叫梁红梅!”路通忽然大喊一声,吓了管红兵和马富昌一跳。

“梁红梅?”管红兵疑惑地重复着,“我认识梁红梅,她有个女儿吧?我还接……”

“你怎么认识梁红梅的?”马富昌盯着管红兵问。

“我帮我父亲的忙,送她去过医院,还有她女儿,一年前。”管红兵疑惑地看着路通。

“什么时候的事?”马富昌还是盯着管红兵。

“我不是说了吗,差不多一年……”管红兵不明白马富昌干嘛跟审问犯人似的。

“她去医院,我怎么不知道?”马富昌不满地嘟囔着。

管红兵这才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马富昌:“你害了相思病?”

马富昌的脸“腾”地红了,好像着了火:“没事不要总来我们这里,影响工作!”

管红兵露出进门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这时,上午跟马富昌一起去调查的同事,在座位上喊马富昌:“马哥,我找到一个之前报的案,跟昨晚那个情况很像!”

马富昌把路通塞给管红兵,跨过面前的椅子,走向那个同事。

管红兵两只手架在路通的腋下,看着路通的小黑脸蛋,路通也抬头看着管红兵,忽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我要找妈妈!”

03

趴在梁红梅窗口的那个男人,在半年前被附近另一家住户举报过。那次他没能吓到别人家的女人和孩子,倒是被男主人扔出来的转头砸中了小腿。

报案的那户人家说,因为是黑天,没有看清长相,但是身高应该不到一米七,身材比较瘦,被砸中了之后,就瘸着腿跑了。

“当时有没有排查过,附近突然瘸了腿的符合这个身高体型的男性?”马富昌问同事。

同事摇摇头,表示当时负责此案的人已经调离,没有看到其他记录。

马富昌想了想:“你今天早上走访的时候,有什么结果?”

同事翻出一个小本子:“附近一共五十五户居民,我把家里有人的都问了个遍。没有人看到有类似情况,昨晚发生的事情,大家也一概不知。”

马富昌心想,真是邪了,梁红梅那个大嗓门,半夜里扯着脖子骂人,居然没有人听见?但忽然想到,梁红梅一个女人大半夜衣衫不整地跑出去追坏人,心里就一阵难受。

04

梁红梅看着马富昌抱走了路通,就自己跑到刘润琴的办公室去了。

刘润琴听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吓得抱着梁红梅说:“你自己带着孩子,租什么房啊?来我家跟我和妞妞一起住吧!宏安的家属院更安全!”

梁红梅笑着摆手:“没事!这算什么啊!下回看见他,我把他的筋抽出来!”

刘润琴看着她,叹了口气:“就你厉害!”

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同事,听完梁红梅的描述都呆住了,谁也没看见车队的老方贼头贼脑地走进来,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女同事旁边,忽然拍了人家的肩膀,大喊一声:“谁要的车?!”

所有人都被吓得大叫一声。

被拍了肩膀的女同事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老方的衣服就是一顿拳头:“你要疯啊,老方!”

老方“嘿嘿”地笑着,得意地躲闪着女同事的拳头。他看见刘润琴和梁红梅也坐在屋里,并没有打招呼。

梁红梅的脸色变了变,大家都在喊着骂着,她的身体却绷紧了。

女同事打够了老方,正准备坐下,忽然惊呼了一声:“哎,这什么东西扎我手了!哎呀都给我扎流血了!老方,你身上有刺吧?!”

老方看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又转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什么啊?别讹人啊!”

女同事凑近老方的衣服,又盯着他的脖子,忽然从他的肩头捏起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疙瘩,对着阳光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呀?老方你的衣服还镶钻呀?这是……这是镜子碎你身上了吗……”

梁红梅忽然一回头,死死盯住老方的眼睛。

老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他慌张地挪开视线,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就在这时,刘润琴听见身边“哐啷”一声,转头发现梁红梅坐的椅子不知道怎么翻倒在地,梁红梅本人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嘴里怒喝一声:“你个老不死的臭流氓!”

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老方横冲直撞,夺门而出。

梁红梅动作矫健,紧追不舍。

两个人跑到走廊上,路过的员工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梁红梅指着老方的后脑勺,对旁边一个男员工喊道:“给老娘截住那个老不死的!”

男员工一愣,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对面正好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忽然对着老方正要往前蹿的身子踹了一脚,正中他的小腿。

“咕噔”一声,老方扑倒在地。

梁红梅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的脖领子,对着后脑勺就是几个巴掌。

“干嘛打人?怎么回事?”旁边的人都围拢过来,只是议论,却并不劝阻。

“红梅,怎么了?”刘润琴跑过来,看见梁红梅整个人骑在老方的背上,惊讶地说不出话。

梁红梅潇洒地一甩头,对着刚才踢到老方的年轻女孩挤了挤眼:“小姑娘真棒!比这些大老爷们儿强多了!”

姑娘脸有点红:“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踹他错不了!”

周围人“嗡”地笑开了。

梁红梅这才对刘润琴说:“报警!打马富昌的电话!让他来抓人!”

老方被梁红梅一顿打,整个人又被压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可是嘴上还不服气:“梁红梅你个神经病!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报警抓我?!”

梁红梅站起身,一只脚踩住老方被踢过的腿:“我是不应该报警抓你,我应该申请把你就地正法!”

05

老方进了派出所。

他承认自己就是趴在梁红梅窗口的人,也承认半年前曾偷看另一户女人又被砖头打中了腿。

他说自己知道梁红梅一个人带着孩子住,也知道她总要快到半夜才回家,自己只是伺机偷看她换衣服罢了。

“多久了?”马富昌问,声音低沉得让老方腿软。

“半、半年吧,上次腿被砸了,就、就改去梁红梅那了。”老方交待。

马富昌的手按在桌子上,十个指头都是青色的。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个一脸愚相又恶心油腻的男人,抓起来再摔到地上。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把几张纸推到老方眼前:“看看,情况属实就签个字。”

老方拿起笔:“我会被判刑吗?”

马富昌没理他。

老方的手有点抖:“别告诉我老婆和我闺女。我闺女今年考中专,别影响孩子学习……”

06

梁红梅就是从这件事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跟马富昌在一起。

可是等她真的跟马富昌结婚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第二个重大决定就发生在那个时间,他们结婚的前夕。

梁红梅想保留“路通”这个名字:“我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路通永远是路平的孩子,名字我不想改。”

马富昌点点头:“这个我一直都明白。可是咱们得考虑一个现实问题——跟我的姓,以后孩子大了……更方便。我不是非要强求你们,是真的为孩子考虑。”

梁红梅眼圈红了:“路平希望孩子以后的人生路路畅通,不会像自己的爸爸那样,栽那么大的跟头……”

马富昌拍拍梁红梅的肩膀:“那就不改了。”

但梁红梅后来也没坚持自己的意见。

路通当时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跟同学打架是家常便饭。而打架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同学提起了他的爸爸。

“你爸呢?你爸进监狱了!”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起哄会让同学有多难受。

路通扑上去就是一通撕咬。自己的脸也被抓出横七竖八不知道多少血道子。

可是马路上小学之后再也不哭了。不管是跟同学打架,还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罚站,或是梁红梅在家里数落他,哪怕梁红梅心疼得哭出声,马路都不掉一滴眼泪。他就笔直地站在那,仰头小小的脑袋,偶尔抬起手碰碰又疼又痒的伤口。

梁红梅在一次夜里,听见了儿子的嚎啕大哭。

那时候她的服装摊位已经扩大到三个,虽然雇了两个小姑娘帮忙,可是自己依然每天要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

那天她刚进门,正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一只,忽然听见马路在自己的小房间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梁红梅顾不上一只脚上穿着高跟靴子,另一只脚只穿着丝袜,一头冲进了马路的房间里。

“我以为有坏人进来了,想掐死我儿子,或者把他绑架了。”梁红梅后来对刘润琴说。

“结果,是孩子做噩梦了。我冲到他床旁边一看,他闭着眼睛,咧着嘴哭,两只手举着,两只脚乱蹬。我听见他喊‘我爸爸是好人!’我就听清了这么一句,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梁红梅抹着眼睛,刘润琴的鼻子也酸了。

“后来我就把他叫醒了,我说你做噩梦了吗?他说,他梦见他爸爸被好多人按在地上打,说他是坏人,要打死他。”梁红梅想着马路当年那个满脸凄惶的样子,心里就揪着疼。

“我告诉他,你爸爸不是坏人,是个大好人。他说,我知道,马叔叔告诉我了,说我爸爸跟他一样,是个警察,专门抓坏人。”

“那时候我突然就下定决心,让路通改姓马。让他有个当警察的爸爸。”

“人,就是得懂得向现实低头。你说我们娘俩死守着一个名字,有什么用呢?以后马路不在家门口念书了,或者参加工作了,还要被问到,‘你怎么跟你爸爸不是一个姓呀?你爸爸在哪呀?’,我不能让他再受那个委屈。”

刘润琴点点头,她自以为理解了梁红梅当下的纠结,她以为那只是为了孩子做出的一次妥协。

但刘润琴彼时还年轻,她还没有经历命运早已预设好的那一次埋伏。她没看懂梁红梅早就先她很多年,参透了决定和选择的意义。

梁红梅这半辈子,做出的最不现实、最不“划算”的决定,就是生下路平的儿子。

为了这个不现实、不划算的决定,她在往后余生都不能、也不敢,再追求那种不顾一切的恣意狂放的生活方式。

从此之后,她的腰就塌下去了。表面上牙尖嘴利,从不服输。实际上她再也没有勇气,像别的年轻姑娘那样主动选择生活,而不去考虑代价。

从此之后,她只能抱着孩子,谨小慎微地走下去。抛下一切“可能”,只去拥抱那些“可以”。

看懂梁红梅的,只有马富昌。


连载小说 目录

不思华年 第一章 瞎子的预言

不思华年 第二章 借个儿子救命

不思华年 第三章 孩子像我

不思华年 第四章 孩子是我的

不思华年 第五章 两个B在一起是2B

不思华年 第六章 跟你一样

不思华年 第七章 天下太平个屁

不思华年 第八章 衣服上有个洞

不思华年 第九章 红绒绳

不思华年 第十章 江荣容

不思华年 第十一章 红梅花儿开

不思华年 第十二章 死马当活马医

不思华年 第十三章 我不是装糊涂

不思华年 第十四章 白萝卜红萝卜

不思华年 第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思华年 第十六章 你个王八蛋

不思华年 第十七章 之前的事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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