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流水潺潺的淌过去,伴着被梅雨打落的桃花,奔流不息。
信陵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狐裘,把手炉抓的更紧了。
这一次的梅雨似乎是意外的长,连绵下了有十来天,也没有停的意思。满院的桃李才刚刚开放,就被打落了一地。
“玥,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信陵喝干了杯子里的温酒,舔了舔唇,看着对面正座的短发女孩,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四年?或者五年吧……”玥抬起低垂的双眸,像是从禅思中被惊醒。但是指尖转动着的佛珠却没有一个片刻的停息。“军中事务着实有些庞杂,忙起来,居然也就有好几年没有来看看了。”
“这些年在军中过得还好?”
“还不错吧,起码勉强能辅佐父亲了,就是累了些。”
“嗯……那就好。”
信陵把桌上的果盘推了过去。
“你这么多年没有来江南了,这些果子想必塞外也没有。来,多吃些吧。”
“好。”玥嘴上说好,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两个小梅子,就不再动了。
她当真是长大了。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参军。”信陵想起了记忆里那个总是披着脏锦缎袍子,留着长长的黑发的小姑娘。记起她小时候总是吃什么什么没够,总是把自己名贵的各色长裙搞得破破烂烂。不由的唏嘘。
“何止你没有想到,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摇了摇头,笑了笑,把胳膊放到桌上,轻轻爬了上去。“你给我唱首歌好不好。”
这句话听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知道我唱歌不好听的。”
“我不管。”
“好吧。”信陵摊了摊手,放下了手里的手炉。“你想听什么。”
“《越人歌》吧,这个你唱的勉强还能听。”
“好。”
苦笑了一下,信陵清了清嗓子,唱开了。
风骤然大起。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此时,有飞花被逆风卷上了楼台,白黄粉红,落了一地。有几片,落在玥的肩头,被她素手拂去,还有几片,落在她发梢,没有被发觉。
此时此刻,楼台之上已然安静的只剩下了风声和雨声。如帷幕一般的梅雨依旧下的靡靡,凉爽的风夹着湿气吹到人前,叫人神清气爽。
“不赖嘛。”她轻轻拍了拍桌子桌子,像猫一样长长的伸了伸懒腰。“比你当年唱的好多了。”
“是因为军中没有人唱这样的靡靡之音吧。”信陵又把手炉重新拿了起来,递到了玥的手里。
“再唱一个好不好。”她把手炉搂到了脸旁边,闭上了眼睛。
“你说唱什么。”
“随便来个边塞曲。”
“范仲淹?”
“好。”
“咳咳。”信陵清了清嗓子,接着唱,这一次,是范仲淹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写的真好。”玥吐一口轻气,悠悠的感叹。“真像塞外。”
“是不错,给我讲讲塞外是什么样子吧。”
“扭头再说,我现在不想提。”玥慢慢直起了身子,把手炉揽到了怀里。表情并不十分好看。“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提那些沙子和死人做什么。”
“好吧。”信陵从一边的小炉上取下了烧了多时的水,浇了一壶热腾腾的龙井茶。斟了两杯。
“江南味道。”他把茶杯向玥推过去,还有两个桂花蜜饯。
玥没有推脱,吹着吧热茶喝尽了。只是蜜饯没有动。
“为什么不吃?”信陵记得她当年是最爱吃桂花饯的。
“在塞外吃不上甜食。”玥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口。“早忘了甜味道了,再吃怕腻。”
“塞上清苦,你参军的时候没有想到么?”信陵随手把桂花饯拿回来自己吃了。
“六根清净来着。”玥笑着抬起手晃了晃手里长长的佛珠。“一念不起即十八界空,即身便是菩提华果。佛法以心为本,以身口为末……况且,北方帅哥比江南多来着。”
“我不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那是讲女人的。”
“我说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你领会精神就好。”
“好吧。”
一边说着,一边喝茶,没过一会儿,茶就饮尽了。
“明天和我一起去灵隐寺,好不好。”玥敲了敲瓷质的釉青花空茶杯,问,但语气又不像在问。
“嗯?去那里做什么?”信陵挑了挑眉。“江南好玩的地方那么多,我不喜欢那里。”
“我是要向佛去请罪的。”玥把杯子放下,看着信陵的脸,目不转睛。
“你有什么罪,要去请?”
“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
“亲手。”她补充。
“好人坏人,胡人华人都有。”她强调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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