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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说: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 飞过。
下午,月有时要去上钢琴课,埃总是在家等待她回来,然后埃再回家。某天两人忘记了时间,月对埃说想让埃骑车送她去上课,于是埃和她一起出门。下了楼,月静静地看着埃把车子挪出来,埃的动作熟练而有劲,旁边老人坐在门前空地的椅子上,每当埃回家的傍晚,总有老人在门前,埃早已像这里的住户一般。埃把书包放在车篓里,将车骑到平地上,笑着对旁边呆站的月说:“好了,你坐后边吧,不过我还没带过人。”一路上,碰到凹凸不平的地,埃总大声提醒月“小心啊,又有一个坑。”月却很开心,“你说我以后如果当个钢琴老师多好。”“可以呀,你好好练习,上完大学,就可以自己挣钱了。”“嗯,我如果努力考到某某音乐学院就好了,假如我考到500多分该多好……”埃觉得月又是在幻想,但幻想如果可以安慰到月,未尝不可,结果是明显的,但总比埃这种天生悲观的人好。“有可能的,你只要把主科努力提高一点,英语语文不会的也可以问我,考个还不错的大学应该可以。”埃一边骑车一边用明朗的语调对月说。埃看不到月,但能想象到她此时面带笑意,“好想能自己挣钱,就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了,如果我以后有自己的房子,我就养一只宠物……”
很快,就到了,月坚持要埃去她上课的地方看一看,埃觉得不好意思。教室在一个小区的一个平房里,埃把月送到了门口,能听到里边小孩子的吵闹声,埃感到害羞,不愿进去。月提着包,走到门口,停住转身看埃,“你进来看一下嘛,没关系的,老师允许的。”“不了,我又不认识他们,也听不懂。”埃抱歉地笑了一下。月沉默地看着埃,然后僵硬地走了进去。埃当时能感到月想对埃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埃不感兴趣,现在想来,埃觉得当时月可能有点失落。出了小区,埃在路边买了两个饼,轻松地朝家飞奔回去。
一天,埃和月和莲阿姨在家的中午,一个陌生的女人来了。30出头,很年轻,胖胖的,神情很活泼,原来是莲阿姨姐姐的女儿。月从沙发站起来,埃没注意到月的裤子红了一片,直到莲阿姨让月去卫生间脱下来,月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内裤。埃还是吃了一惊,月好像并不害羞,依旧面无表情,埃只好强装自然。相处了几天,埃习惯了月的呆板,但月也会主动和埃聊天,偶尔月甚至很轻松地笑着,埃不觉得她有很大的和常人不同,埃把月当孩子看。可是,月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作为女生的自尊,月怎么也如此淡漠,可现在,埃懂了,当自我已经不是自我,当孤独始终折磨自己,外人就不重要了。自尊,我没听说过一个乞丐还要尊严,脆弱到只能依靠他人的人顾不得体面。
莲阿姨拿来牛仔七分裤给月,窄窄的裤子,月穿上还是宽松。女人看了月,感叹道:“真羡慕月,看瘦的,我要能这么瘦就好了。”莲阿姨笑着说:“现在让她吃肉,也吃不了多少,吃也吃不胖了。”埃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们,埃对于陌生人总是很内向。“她是谁家的女儿呀?”女人眼睛很有神地看了埃一眼,问道,其实从进门她已经看了埃好多次了。“我朋友家的,人家学习可好了,我让她在家陪月,这女孩脾气太好了,从来没见她急过。”埃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女人看着埃,“对啊,看着也是文静,她俩在家肯定很安静。”月一言不发,埃听了也觉得有点不舒服。女人对莲说着自己将要去云南游玩的事,一脸兴奋,她问莲阿姨借披肩,并问埃好看不。埃只好说好看,女人问埃去过云南吗,埃说没有,月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边。
女人走后,埃对月说,看起来你这个姐姐人挺开朗的,她经常来玩吗?月一脸冷淡,“她和我妈还有她妈一起办的午托部,我可讨厌她们来家了,总是管我的闲事。”埃被月的一番话噎住了,不知道月为何这样没有人情味。“她们也许是关心你,毕竟是亲人。”“可是,她们一来,只会说很多话,我真的不觉得和他们有多亲,我只觉得姥姥姥爷对我好。”埃听了心里很凉也很难理解,像月这样的人,连亲人都冷漠,更别提自己了,原来她对埃说过的难堪的话都是自然的,她是这样冷血的不知感恩的人,埃觉得和这样的人相处,多久都还是陌生。
埃那时不知道,月对她说出的话,是基于信任和亲切,就算不是,至少,她的内心多么的荒凉,才觉得任何人都不能带给她温暖。亲人,什么算亲人,除了父母,当一个人感到万分的沮丧以至于没有力气面对生活,说出的话都只是悲伤,有谁,敢问有谁,愿意爱一个死气沉沉的人。每当父亲对埃说出是你把全家毁了的话,是的,都是埃的错,埃也无比讨厌自己,如果埃是正常的,现在早已毕业,可以找到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可以用自己的钱给弟弟买他想要的东西,父母的钱也足以养老,享受半生未有过的清闲。可是埃现在,埃是个蛀虫,还是个心理复杂又敏感的蛀虫,从前全家人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以埃这个大学生为荣,现在却只责怪埃的父母太娇纵埃以至于在家啃老。可是,算了,还是埃的错,但要知道,埃的心里却比谁都痛苦啊,这种痛苦超越了一切,使外人的话语都变成了利剑,埃讨厌他们的妄下判断,如果埃是软弱的,那么埃不会痛苦,埃之所以痛苦,是埃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知道痛苦不能使人格高贵。相反,它使人低贱。痛苦令人变得自私、卑鄙、吝啬,而且多疑。它让人鼠目寸光。痛苦不会让人超越人性,只让人更像禽兽。”毛姆这样说。
时间过得很慢,但埃在月家里也已经十几天了,不管埃是否认可月,也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毕竟,对于埃来说,月也只是陌生人而已。月无论今后是什么样的,埃不用负责,埃想,或许自己才更令人担心吧。月使人感到冷漠,可埃有时让人尴尬,因为埃和常人的自然不同却也不是个疯子或患者,人们不怕疯子,怕埃这样什么都懂但令人尴尬的人。尽管已经大二了,埃还从未计划过将来,那不定的未来,埃不敢想。每当接近毕业,埃只想逃避。
一个下午,月对埃说想买一本漫画杂志,妈妈不让买。埃想到每天都在莲阿姨家吃午饭,况且莲是埃父母的大学同学,虽然自己是来辅导月的,但其实是出于感情。埃理解月对漫画的喜爱,就像埃每月对文学杂志的期待,于是埃说:“我给你买吧,顺便复印一下你上次说的丢了的那份答案。”月很感激地对埃说:“谢谢你,我真的好想买那份杂志。”她开心地笑了。
经过楼后草地里的一天弯弯曲曲的小径,月在前面熟悉地走着,埃跟在后面。一路上,月难掩兴奋,和埃说着话。埃也前所未有的开心,这种开心是看到月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是啊,像这样的下午走在小道中,去书店买书,和女生一起边走边聊,如果不是认识了月,埃的假期一定是在空调房里无所事事。书店很小,阴凉,其实是个学习用品店,月很快就找到了她要的杂志,拿到书,她更开心了。旁边,就是复印店,埃给店员交代了复印的东西,决定晚上月来拿,便上楼了。
过了几天,莲阿姨有一天,中午做了一大桌子饭。一个陌生的男人来了,他戴着眼镜,高高的,看起来年纪40多,肚子略鼓束着皮带。既像商人,又也许是普通职员,既看起来文气,但动作又略微粗鲁。他进来,仿佛很熟悉,自在地靠在沙发上。埃猜是莲阿姨的朋友,或许是同学,但应该不是大学同学,因为莲阿姨并没有向她介绍埃。
男人和莲阿姨说着话,饭好了,四人坐在一起吃饭。月只吃了几块肉和一点点的米饭,便摆手说不吃了,呆坐着沙发。埃劝月多吃一点,莲阿姨说:“她不吃算了,你多吃点儿。”说着,把月的米饭拨给埃,埃推托不了只好吃了。男人对莲说:“看她瘦的,吃的太少了。”埃默默地吃着饭,吃完之后,就和月去房间了。
下午,男人还没走,埃看到他把鞋脱了,躺在沙发的凉席上。接近傍晚,莲阿姨对月说:“我今天有点事要办,你能不能陪着妹妹在家一晚。”埃并不想,抱歉地说“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晚一点回家,但我还是想回家睡。”“阿姨拜托你了,就今天,你就别回家了,跟妹妹聊天多好啊,非要回去吗。”埃迟疑了一会儿,只好说:“好吧。”“妈妈,我头疼。”莲阿姨走到月身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但妈妈一会儿要出门”她对着埃“你帮妹妹揉会儿吧。”埃马上回道:“好,您走吧。”然后坐在床边给月按头。
莲阿姨和男人就这么出门了。月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埃一边按着手越来越累,一边感到委屈,自己有什么义务在这里伺候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为谁做过。“好点了吗?”月闭着眼睛,“没有,还很疼。”埃虽然心里不情愿,因为月是那么沉默,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但埃还是坚持着,并说着违心的话,“你休息吧,我给你按着。”终于,月对埃说:“我想睡了,你也睡吧。”埃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月已经睡了。埃看着窗外点点灯光,觉得分外寂寥,好像全世界只有埃和月相依为命。莲阿姨还没回来,月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夜晚?有没有突然醒来发现妈妈不在……
后来,埃觉得那是莲阿姨的男朋友,他们一起去过埃家。月对埃说过,她不喜欢那个男人来家,埃很理解,但无话可说。埃回家质问妈妈,“那个男人是不是莲阿姨的男朋友?为什么月不喜欢那个男人,莲阿姨却把他带到家,丝毫不注意月的感受,月太可怜了。”母亲反驳道:“她的事就别管那么多了,就算是,又怎么了,你莲阿姨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小孩哪知道大人的困难。”埃还是心中不平:“那也不能把月自己丢在家里啊,太自私了!”埃好像有点明白月了,她冷漠,她觉得没有多少人爱她,换做埃,一样会觉得情感受伤害,她没有了爸爸,对爱的渴望只会更多。
夏日炎炎,埃在月家已经20天了。埃有点厌倦了,不得不承认,埃有时候是伪善的,埃很同情月,却又感到照顾月很麻烦 ,就在埃决定不去的时候,父亲给埃说月快开学了,不用再去了。
埃一下子特别失落和自责,想起昨天莲阿姨偷偷塞给埃的2000块钱,但倒不是因为钱,埃本来也没想要钱尽管一开始莲阿姨就说给埃工资的。埃想起来,最后一天下午,月要埃陪她去附近的河边散步。午后,太阳还那么有精神, 热的天,河边几乎没人。向河边走的途中,月又买了巧克力,夏日是闷闷的寂寂的。两人从河的一边慢慢经过桥 ,桥上是呼啸而过的汽车。到了河的另一边,树荫下石凳上,有一个男子坐着。偶尔,树下有几个老人,月只是盯着他们看,也不说话。埃看到前面的水池和假山,兴奋地指给月看,月也只是点点头。月提议来散步的,却不怎么说话,埃不知道她究竟开心还是不开心。走到尽头,是施工地段,埃和月艰难地从一个缺口重返对岸。“那我回家了,你自己慢慢回去,用不用我陪你走回去?”埃问月。月看着埃,“你走吧。” 僵硬地摆摆手。“再见——” 埃冲她笑了一下,月还是面无表情,目送着埃走。
就这样,第二天,月就上学了,埃再也没见过月。埃感到怅惘 。每一次遇见,如果不是百分百的爱他人,那么离别就是永久的痛。但这也是埃后来的感悟,当时埃只是觉得没有准备的离别很残酷,其实如果是真心对待别人,那么有没有准备就无所谓了。
15年的夏天,埃遇到了一朵苍白的花,如今,埃变成了苍白。当埃可以带给他人温暖的时候,埃不理解苍凉,当埃终于体会到了孤独,埃却再也不能给予爱。多么痛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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