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

今晚的月色很好，仲宣独自一人走出了那个稍显破败的小屋，纯白的月光把逼仄的巷子照得透亮，衰草在路边耷拉着，有几户人家的窗子上结了蛛网。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瓦片，让趴着的黑狗蓦然一惊。

仲宣往西边走，因为城的西北角有一楼，名为“感音”，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建，或许之前有立过一块碑，但现在找不到了。不过那又怎样呢，他只是想找一个地方，一个让他心安的地方。

来到楼下，仲宣察觉到一丝异样，门是开的。感音楼位置偏僻，无人居住，内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除了仲宣，几乎没人踏足这里。怎么，也有人发现这块宝地了么，仲宣暗自思付。忽然，一阵琴音响起，声调凄楚，但却宛如蜻蜓点水一般，没过一会儿就停了。仲宣生疑，踏进门，循阶而上。

楼有五层，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应该在顶上，仲宣加快了脚步，想马上见到弹琴的人。他跨到二楼时，琴声响了起来，如水滴绽开，那声音也在这空旷的楼里漾了一下。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每一滴都打在仲宣的心头，他停下来，细细地听。

琴声很空灵，或许是夜太静的缘故吧，每根弦发出的轻微抖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如风吹翠竹，如水绕沙堤，让人感觉很舒服。仲宣急切的心凉下来，只是他又踩上了阶梯，但脚步轻了许多。

可弹琴的人却好似出了空山幽谷，入了赤地荒原，刚才的恬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暴雨骤下，洪水奔腾。仲宣也感受到了这一变化，他攥紧双拳，心跳得越来越快，脚步倒依然很轻。鸣弦愈发急促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浪高过一浪，一弦响过一弦，震得四壁发颤，飞鸟扑簌簌地飞离原本栖息的树枝，哗哗响。仲宣感觉两腿发软——三楼，已经到三楼了！

风从窗外面吹进来，仲宣裹了裹衣服。他想知道，却又怕知道是谁在弹琴。

忽一声长音响起，弹琴人没有其他动作，任凭那一根弦发出袅袅余音。“咦？”仲宣略感迟疑，于是又把脚抬上楼梯。余响已歇，但随即又有新的声音传来。

弹琴的速度慢了下来，很慢。一根弦响了许久，等到声音完全挥发完，才去拨下一根。仲宣登楼的脚步也放慢，他听出了琴音里与众不同的东西。

悲愁，哀婉，这是仲宣所能想到的。琴像天涯游子、怨女思妇，又像失意老叟、过时怜娼，凄凉地诉说着无奈与感伤。琴声有魔力似的，让仲宣的心揪在一起，好像把他扔进一个泥潭，挣扎不出，只能无奈地沉沦。那声音发着颤，声调冰冷苦涩，如一壶冷酒，让人醉，让人哭。

颤巍巍地踏上四楼，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即又戛然而止，仲宣赶忙停步，抬头看了看黑黢黢望不到头的楼梯，随即走向窗边。

窗外，那轮明月依旧孤悬暗沉的天空，一丝风也没有，空间无限地向前延伸，在月光照耀之下，却还是一片黑。仲宣用手扶住窗沿，泪滴掉落的啪嗒声在寂寞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他不想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