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旺被解递到徐州去了,宋蕙莲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开心地以为再过几天来旺就回家了。小厮也照常送饭去监里,然而都被狱门里的公人们吃了,转来告诉宋蕙莲牢里没事,只因提刑老爷连日因事没来衙门办公,不然也放出来了。但是纸怎么包得住火,一日也是稍微有点风闻,宋蕙莲便逮住跟西门庆回家的小厮钺安儿想询问清楚。这钺安儿想来是年纪小,不懂遮拦,将来旺被打四十大板,解递徐州的事向宋蕙莲和盘托出。宋蕙莲听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放声大哭:“我的人啊,你到底在这个家做了什么坏事,被陷害成这样,你做一辈子奴才,连一点好家当都没有赚到,今天却被远送他乡,坑的我好苦啊,你在路上生死未知,我就像被扣在缸里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哭完之后,取了一条长手巾,栓上门枢,悬梁自缢。幸好被邻房住的来昭妻一丈青发现,解救下来,灌了些姜汤,总算救醒了。月娘闻讯赶来,毕竟是一家之主,家里闹出人命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安慰宋蕙莲说:“傻孩子,有什么事说出来解决,如何要寻短见?”宋蕙莲其实也是有一肚子的苦水,但是能和吴月娘倒吗?最后只得放声大哭。
这里读者可能会有点疑问,那就是宋蕙莲的本意不就是嫁给西门庆吗?而西门庆此举将来旺解递到徐州也是正好铲除了他们俩结婚路上的绊脚石,这不是正好遂了宋蕙莲的心愿吗?她为何还要闹到上吊寻短见呢?从表面上看,宋蕙莲似乎是在埋怨西门庆欺骗她,埋怨她一直被蒙在鼓底,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更深处的原因是怎样的呢?我们可以将潘金莲和潘宋蕙莲这两个相似度极高的人物进行一下对比:同样的,两人的老公面对西门庆的偷情都是雷声很大,来势汹汹,一个说要等武松回来他们有好果子吃,一个闹得说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是潘金莲对待亲夫的方式是联合王婆和西门庆一起毒死了武大,宋蕙莲则是在各个方面恳求西门庆对来旺从轻发落,这一对比可以看出,宋蕙莲其实还没有那么绝情,对亲夫做的最坏打算就是把他派遣到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再给他娶个老婆,从来没想过要谋害亲夫,甚至还要将他安顿好。如今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从逻辑看来,宋蕙莲就是这一切的帮凶,这点在宋蕙莲的心理上说不过去。于是我们可以说,宋蕙莲再不遵守社会道德,但是做人的底线还是在的,心中善存一点善良,这就是她们俩人性上最本质的区别了。
宋蕙莲这一上吊,西门庆也是很关心,亲自过来虚寒温暖:“你这个傻孩子,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好,何必要闹生闹死。”宋蕙莲一看到西门庆来了,原本还是哭哭啼啼不肯说话,现在情绪一下就上来了,指着西门庆骂道:“爹你真是个好人啊,你瞒着我就干这些勾当。你就是那杀人的刽子手,把人给活生生地埋了。你整天就哄我骗我,今天说要放出来,明天也说要放出来,结果瞒着我就给发配到远远的地方去了,你既然要打发人,干脆也把我一起发配掉算了,留着我在这里干吗?”这里宋蕙莲对西门庆骂得很凶了,这和刚开始的时候西门庆把原本想要给来旺的生意安排给来兴,宋蕙莲对西门庆的娇骂形成了对比,可以看出,宋蕙莲已经豁出去了。
可是西门庆并不生气,慌忙笑着说:“孩子,这不关你事,是那厮坏了事,所以我才打发他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完,安排玉箫和奔四嫂夜间陪她,又叫买了酥烧和酒,送到宋蕙莲房中。玉箫又受了西门庆的要求,帮着做说客:“宋大姐,怎么说你也是个聪明人,你在这妙龄之时,正如一朵花初开,就得到了主子的宠爱,这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你现在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和主子在一起,总会比和奴才在一起强几百倍吧。来旺走都走了,你再烦恼也没有用啊,这哭坏了身子还不是亏了你自己,常言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往后这贞节也轮不到你。”宋蕙莲听了,也只是哭,每天依旧茶饭不思,饮食不进。于是西门庆叫潘金莲去说,潘金莲本来就是要处理掉宋蕙莲的,怎么肯去当说客?于是说:“她一心只想着她的汉子,此等贞洁的人,你拿什么去说服她?”西门庆却笑着说:“她如果是有贞洁的人,当初就一直守着蒋厨子,不会嫁给来旺了。”
从西门庆这一切的行为和话语,我们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对宋蕙莲的感情已经发生质的变化,如果说当初送她蓝缎子的时候还只是想和她偷偷情,玩玩而已,可这会西门庆已经决心要娶宋蕙莲了。对比他对潘金莲的态度,西门庆可是没有真正想过要娶潘金莲的啊,这个地方西门庆可是对宋蕙莲动了真的感情。
西门庆既然已经决心要娶宋蕙莲,若任其发展下去,宋蕙莲很快就会成为西门府的七太太了,潘金莲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之前都发誓说如果让宋蕙莲成为七太太,她的姓就倒过来写。于是潘金莲想到一条计策,马上去找孙雪娥,在孙雪娥那里挑拨离间,说当初是宋蕙莲在西门庆那里揭发了孙雪娥和来旺的事,才导致西门庆发怒发配了来旺,又打了孙雪娥收了她的头面打入厨房不得再见人。孙雪娥本身也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被潘金莲一点就火了。潘金莲接着又到宋蕙莲那边挑唆,说孙雪娥怎么在后面说宋蕙莲转主子养汉。说得两边怀下仇恨。
一日,是李娇儿生日,众人都在前边吃酒庆祝,后面没有人。宋蕙莲吃完早饭就从早上一直睡到下午,任人怎么找都不答应,孙雪娥就来她房中找她,先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讽刺宋蕙莲,然后又把来旺儿的事儿扯出来,这事儿本来不提也罢,一提宋蕙莲立即就爆发了,跳起来就骂孙雪娥,孙雪娥见宋蕙莲骂她也是火山爆发,当即就是一耳光扇在宋蕙莲脸上,两个女人就这么厮打起来,好不容易被赶来的其他丫环给劝开了。吴月娘赶来骂了几句,孙雪娥往后边去了,宋蕙莲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越想越气,越气越哭,哭到掌灯时分,趁众人乱着吃酒,宋蕙莲寻了两条脚带,自缢而死。宋蕙莲的死,是为了来旺的情谊,也是为了对来旺的愧疚,在她看似轻浮的外表下,其实还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孩子。
西门庆闻讯赶来,发现人救不活,长叹一句:“这个傻孩子,怎么这么没福气。”书中仅有这一句话描写西门庆的反应,我们难以捉摸在那个瞬间西门庆内心在想什么,可能是心痛,也可能是毫无波动。
至此宋蕙莲的故事就结束了,宋蕙莲的死让我觉得惋惜,也是本书至此第一个让我觉得惋惜的人。因为她的单纯与善良,任人斗争,任人宰割,被潘金莲用计一步步逼上了死路。作者设置宋蕙莲这样一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理解为她是潘金莲内心中仅存的人性的单纯与善良,潘金莲逼死宋蕙莲,实际上也是她亲手抹杀掉她内心硕果仅存的一点单纯和善良。还记得李瓶儿吃西门庆马鞭的时候,潘金莲在门外偷听时油然而生的对李瓶儿的担心吗?这点善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了。至此,潘金莲已黑化完成。
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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