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禁

食物禁

文/云儿

（一）

我有一个朋友，我一直觉得他是个饮食方面非常不羁的人，非常爱吃麻辣火锅，但他在家里非常自律，所有不健康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他们家从一进门开始就给人一种极为舒适和干净的感觉，地板上没有一点污渍，茶几上除了水杯没有其他物品，窗台上只有一盆绿植，床铺非常平整，卫生间的水池就像新的一样洁白，厨房的台面上什么也没有……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

以家门为分界，他在门里门外就像两个人。

那一天，我有幸去他家做客，他的父母很热情，饭桌上，叔叔一直跟我谈工作上的事，问东问西非常关心，阿姨很有一家之主的派头，低头吃饭之余，偶尔听听我们的谈话。

饭吃到一半，我的情况基本被叔叔问清楚了，他也没什么新的话题，所以开始埋头吃饭，这时阿姨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正边看电视边喝粥。

“我再吃一块白薯。”叔叔低着头，把手伸向盛着蒸白薯的盘子。“别吃了。”阿姨制止道。“吃一小块。”叔叔又说，手已经摸到一个比较小的白薯块，要往自己碗里放。

朋友开始时跟我和叔叔一起聊天，这时也默不作声，低头吃完碗里的米饭就去厨房洗自己的碗。

阿姨没有再说话，但是面上能看出忍着的不快。

饭后，我问朋友，他说他的父亲有糖尿病，要控制饮食，他的母亲血脂偏高，也不能多吃。从前年他母亲退休，就一直在家里看电视学养生，他们家吃饭就成了现在这样。

我回忆那一桌饭菜，清蒸鲫鱼，清炒三丁，胡萝卜炒杏鲍菇，米饭，小米粥，蒸白薯——果然。

（二）

我闺蜜曾经待过一个小公司，情况和这个朋友有点类似。她跟我说，那帮人的工作压力都非常大，很多人经常吃不上午饭，饿着肚子干工作。不过公司里明文规定，不许任何人在办公室里吃东西。当然了，大家总有办法，偷着吃是难免的。

吃零食是很小的事，有的人不吃东西没办法工作，有的人觉得没有零食压力很大，但这并不足以让人把“禁食”作为一个企业的主要特征来谈论吧。

说到底，这两伙人都有共同的特点。因为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所以禁而不能止，久而久之，让身在其中的人学会隐藏——我那位朋友时常半夜出门吃羊肉串，我闺蜜几乎每天下午都去肯德基坐半小时，喝咖啡吃水果。

（三）

当然有许多乐于遵守规则的人。

规则本身是必然会被破坏的，只是需要的时间长短不同。乐于遵守规则的人多，时间就长，这是浅层认识。还有一个中层认识，当违背规则的人数超过一定限额以后，人数越多，规则维持的时间越长。这就类似倒u型曲线，背后的原因是包庇。但是如果遵守的人和违反的人一直保持不变，这个规则也会持续下去，原因则是冷漠。

这就涉及到人心的深浅了。如我朋友家阿姨和叔叔，他们结婚那么多年，克制的饮食习惯不可能是几个专家说一说就能建立起来的，所以他们一定已经博弈许久了。他们在家中建立起一种“禁欲”式的生活方式，一个负责立规矩，一个负责维持规矩的稳定，最终受“益”的，只有我朋友那种手无寸铁的人——他们的儿子。我的朋友是规矩的遵守者，叔叔是违反者，只要我朋友不遭到抵抗大喊：“我要吃肉！”他们家的禁欲风就会一直刮下去，不仅饭桌上，还有茶几和床铺，都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人味的不像个家。

但细细想来，没有谁是不吃东西的，或者不爱吃东西的，禁食，只是把吃的欲望压制，这种压制，会像其他欲望的压制一样，形成规模不小的暗涌，在私人领域里将“食”的行为扩大。这就像评价时下流行的禁欲系，表面看起来禁欲，其实是行走的荷尔蒙。引发开去，个人对禁食的抵抗和应对，必然会向着群体方向发展，有的表现激烈而突出，有的则非常隐秘。总体来看，越是隐藏，在内心里的反应也越强烈。

（四）

在如今的男权社会里，一些意义重大的事，比如工作赚钱，都是男人在做，所以相对而言的家庭琐碎，一般都掌握在女性手里。对食物的选择是其中的一部分。

许多人为了表达自己对饮食的克制，会选择用话语来掩盖事实，比如“我就吃一点”，其实吃很多。或者选择偷偷的吃，比如趁女主人不在家就先吃掉，还有的以身体不适为借口，以食为补，名正言顺。

中国广东的饮食文化就有以食为补的倾向。偌大一个城市，所有人都热衷于吃早茶，家家都有一个擅长煲汤的主妇，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个泛化的禁食规则。从愈禁而愈纵的角度来看，恰是杜绝不健康饮食，助长了其他饮食的气焰，形成了固有的饮食文化。如果一种食物被小范围比如某个家庭禁止食用，这些受规范的成员可能去其他地方增加摄入，但是一旦形成文化，几乎所有成员都会坚定的维持，以此来保证它的传承。这时，对一种食物的禁，就成了对其他食物的纵，就像我朋友家吃的蒸白薯。

有时，被发现违反禁食规则的人还会被全家或者团队所有人公开或者私底下谴责，这是统治阶级不自觉的寻得的一种维护机制，就像市场中的隐形的手。

在传统家庭中，当饮食的自由被剥夺，本人不能自由选择食物，就只能在特定的食物中选择食用的多少，而节俭的道德要求几乎严厉禁止食物浪费，所以吃饭常成为类似刑罚的东西，使人习惯用更快的速度结束这一过程，来减少必须吃不喜欢的食物时内心的反感和无奈。饮食这件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一种摧残了。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主妇辛辛苦苦操持家庭，在丈夫和孩子眼里还是得不到尊重的原因。

（五）

食色性也。

对食物的渴望其实是人之天性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除去健康因素，何必过分的压制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