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早先是大户人家，大清朝就很有钱了，到底是怎么有钱，就不知道了。太大爷在国外溜达了一圈，按现在的说法，他有点儿崇洋媚外了，老想把外国的好东西拿回来用，叫国家昌盛，不坚信祖宗的东西，那会儿和现在相差很大，现在祖宗的东西再坏，像尿憋子，没有抽水马桶好用，可那也是祖宗用过的神器，没用的了，也得传承下去。我太大爷受西洋毒害，出了个馊主意，要在学校开办经济科目。把铜臭味道引进学堂，亏也想得出。他老师听说了，气得浑身抖擞，吃了好几天蚯蚓，蚯蚓在肚子里一蹿到，咬噬他神经，哆嗦才会停止。太大爷的老师在朝廷有位置，类似于现在的教育部官员。不哆嗦了后，出了虚汗，又吃药把蚯蚓药死，之后他唱了喜欢的曲子，叫《小寡妇上坟》，很经典，唱完了嗤嗤笑，和管家说：“告诉下头，严毕武来不见。”
严毕武就是我太大爷。吃了老师的闭门羹，那会儿是很丢人的事儿，可也没办法。太大爷郁闷，在王府井溜达，一个声音叫他，闻声一看，是徐世昌，在本茨车里招手，太大爷就过去了。徐世昌说：“世宇，我去袁世凯哪儿，你要没事儿，一起去吧，看看新兵。…”世宇是我爷爷的字儿。那时人讲究，名、字儿、别名、小名、外号，好几个。人郁闷的时候，有个事儿干干也好，太大爷就去了。徐世昌和太大爷东聊西侧，不过没提韭菜多钱一斤，物价又便宜了这些。化妆品的事儿也没提，传说南洋的一种化妆品，ST什么的买火了。两人说的是体制的事儿。皇上逊位，下一步怎么走，两可着，没定死。我太大爷喜欢君主立宪，不喜欢共和制，也不是共和就不好，这就和拉屎一样，拉稀拉干都是拉屎，有人愿意拉稀，谁也没办法。太大爷喜欢君主立宪制，早先的王公大臣也都喜欢君主制，这是因为对朝廷的怀念，出来进去这么些年，到了最后和皇上还是有感情，留个皇宫、皇上，没事儿喝个茶也好。太大爷有次和逊位的溥仪出去，皇上给认出来了，大街上跪倒一片，哭喊皇上万岁，场面震撼。太大爷是不是这会儿生出君住立宪来的，就不知道了。徐世昌也觉得君主立宪制挺好。闹共和的大都是革命党，那些小子早先和皇上没交集，听信的都是反黄派的流言蜚语。
我太大爷和袁世凯是第一次面对面，早先袁世凯在朝鲜，见面的机会不多。一看新军，果然威武。袁世凯操练有方，绝不允许克扣军饷，公平、公正，部队精神面貌就不一样，在这样的部队，靠送礼当不了官。一起吃了饭、喝了酒，袁世凯和太大爷都有相见恨晚之意。有句话叫“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其实这是屁话，诸葛亮要不是刘备把他弄出来干事儿，也就是个放羊的，屁也不是。没多久袁世凯就把太大爷弄到学部去了，类似于教育部侍郎。祖大爷就把经济科给部署到大学去了。我祖大爷搁现在看，涉嫌汉奸，积极推行西洋教育，成心废“八股”，搞西洋的科学、自由这些。好在保守派上台，把袁世凯、我太大爷这些赶走了。当时赶袁世凯的理由是说他脚丫子上长了东西，太疼，没法干活，回家歇息去了。
太大爷办学上瘾，自己去民间开学校去了。那会儿开办学校，国家不管，太大爷乐此不疲地办开了。搁后来就不行了，培养什么人，得政府把关，有钱也不能办。太大爷还把袁世凯的三个儿子带到西洋去游玩了一通，真开了眼界。到了辛亥武昌起义，朝廷乱套了，不知道怎么办。袁世凯重新被清出来了，做了内阁总理大臣，说的算，袁世凯第一时间就叫我太大爷出山，太大爷怎么也不出了。给官都不当的事儿，那会儿也快算是尾声了。袁世凯权倾朝野后，靠两样东西笼络人心，一个是钱，一个是枪。跟袁世凯干，那是真发财。清末民国时，人都还有点儿节操。
等袁世凯考虑自己当皇帝了，太大爷一听，赶紧找了袁世凯，叫他别这么做。太大爷的意思，眼下皇帝制，从全世界看都落后了，不受待见。要是开了皇帝制，危亡就在眼前。袁世凯认真听了，可到了一定的时候了，忙登基，听不进去。太大爷回去大哭了一场，太大爷说：“袁宫保本可一世英名，一念之差毁了。…”太大爷又找了袁世凯的孩子，孩子意见不一，老大愿意爹当皇上，以后他也顺位了。女儿反对，说他爹“金钱炫其前，铁钺劫其后”，没办法了。袁世凯复辟失败，来日无多，想起我太大爷对他的规劝，后悔不已，只是都来不极了。他说我太大爷是不在乎名利的国士，他没听国士的话，乃咎由自取啊。
我太大爷帮着操办了袁宫保的葬礼，到死都没再提过袁宫保的事儿。我们家后来也就不配在提及这些了，到我们这会儿，我爹是个瘸子，在看大门的岗位上光荣退休的，我们娘是菜店买肉的，到老武们这一辈，家族就一个男丁，还有心脏病。偶尔有人来打听太大爷的事儿，我爹都说找错人了。我爷爷活着时在街口修鞋，基本不说话。太爷爷算是善始善终，要搁后来，他那么反对袁世凯称帝，估摸也挂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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