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清晨

他的梦像往常一样，准时来临，灰色的梦在每个清晨点缀着他的生活，他又一次被惊醒，没有晨勃。

他爬起来，光着身子站在一张落地的大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中透黑，因为他睡的时间太短，梦中又常常流泪，泪流在枕头上，又从枕头上滑下来，床单每日都是固定的那样湿着一片。

他看着镜中那张可憎的脸，忍不住挥拳砸了下去，镜子又碎了，他的手上又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几天之后，又是几道疤痕。

他也不觉得疼，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左腕，左腕上有道不同于划伤的长长的，工工整整的疤。那是用水果刀割出来的，是在去年吧。

去年的那天，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

那时他睡的，还是一张双人床。

他睁眼，转身，双人枕头的另一端没有人，空了几天了。

“走了？”“对，走了，走了三天了！”“三天了，和那个男人。他们现在，一定在……早晨，好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到我呢？她这时那么开心，怎么会想到我呢？是她把我抛弃了！”“唉，只要她每天都能开心，抛弃我又能算得什么呢？那个男人，什么都比我好，长得比我高，有一张漂亮的脸，有一辆顶配路虎，有一栋市中心的房子，还有个完整的家，他什么都能给她，我呢？”“我就是个废物！”

“我是废物！”“不知道这时她会不会想到我这个废物呢？”“我想在看一看她！”“别做梦了，你又怎么能见得着她，你也配！”“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吗？那时的电话费真便宜。一分钟只要两分钱，可是我打通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你那时也不知道我是哪个，我那时就那么不起眼。然后我便日日给你打电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道说什么，却还在不停地说，那样你便能记住我了吧。那天的阳光真好，暖意洋洋，简直不像是深秋的天气，我说我喜欢你，你说你不喜欢我。”

“那天的天气真好，春光灿烂，我们一起出门，牵着手，我说我喜欢你，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最后一次的意思，你忽然不愿和我说话，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又忽然和我说话，三个字，两个字，一个字。最后一次了，你就像她一样走了。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也不记得你的样子。”

“爸爸，妈妈呢？”“爸爸，那个人呢？”“那个人走了，她不要你了。”“她不要我，我还不要她呢！她总是打我，骂我……骂我，打我。还是爸爸好，从来不打我，不骂我，给我买小熊饼干，给我买水蜜桃，陪我一起看动画片。”“爸爸，今天晚上怎么没有《狮子王》？”“可是，我最后一集还没有看，都是你，非要让我写作业。”“爸爸，听同学说，新华书店有卖《狮子王》图书的，周六你和我去买好不好，我们还能一起去公园。”“南山公园吧，南山公园里有猴子，有狮子，有滑梯，还有卖翻斗车的。”“下次再去桃河公园，我们去坐鸭子，同学的爸爸妈妈上周带他去了，他们一起坐鸭子，你也带我去好不好？”“爸爸，今天晚上我不和奶奶睡，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爸爸，你和她一起睡吗？你给我买小赛车，我和奶奶一起睡。”“爸爸，你和她一起睡吗？”“爸爸，别骂我，我不这样说了，我和奶奶一起睡。”“爸爸，你也像那个一样，不要我了。”“我还有奶奶呀！我还有爷爷呀！”

“那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奶奶的头发变白了，爷爷的头发也变白了，奶奶在教我读唐诗。你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奶奶，你说我念的好不好？”“爷爷，我怎么说话结巴了？我记得了，是我骑着你的脖子下楼梯，你摔倒了，我也摔倒了，我是不是以后都要结巴了。我要被同学们叫小结巴了，我不要，你们和我去看医生好吗？”“奶奶，您别赶我走，让我去找那个人好吗？我不记得她了，是她不要我了。”“奶奶，我听您的，我去磕头，烧香，去求佛祖，去念‘阿弥陀佛’。”“求求佛祖，求求菩萨，我不愿再在这里呆了，我想走得远一点，离他们都远一点，让我考个好成绩吧。”“佛祖，菩萨，我每天烧香，每天磕头，每天念‘阿弥陀佛’，为什么您不让我考个好成绩呢？我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佛祖，你说我的经念的太少了？那我每天念《大悲咒》好不好？那我每天念《普门品》好不好？那我每天念《金刚经》好不好？那我每天念《地藏经》好不好？我每天念经，她还是抛弃我了。她和另一个男人走了。”“我知道是个废物，我知道我的心是缺了一半的。就像您说的，我是带罪出生的，因为我的生辰不好，克父克母，不是父不在，就是母不在，他们没有在一起，是我的错。那我该怎么来赎我的罪呢？我要削肉还父，削骨还母吗？可是现在削它还有什么用！”“奶奶，她把我抛弃了，她和另一个男人走了。”“您不用替我操心了，我心里有数，我是带罪出生的，我只有半颗心，这半颗心是属于我的，我再也分不出来给别人了。”“奶奶，我是个废物！”“奶奶，您也不要我了吗？爷爷，您也不要我了吗？”“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告诉我，爷爷和奶奶去哪儿了？”“仁慈的主，告诉我我的爷爷奶奶去哪儿了？”“他们是去天堂了吗？您告诉我，天堂的路怎么走，我去找他们，我在这里太累了，我去找他们，我是跟他们长大的，他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您告诉我，天堂的路怎么走呢？”

“呵呵，佛祖救不了我，菩萨救不了我，上帝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那么，烟呢？烟是慈悲的。”“那么，刀呢？刀是仁慈的。”“那么，枪呢？枪是救难的。”

“再见，佛祖！再见，菩萨！再见，上帝！”

“仁慈的刀，为什么你这次不仁慈了？”“奶奶，她不要我了，我是个废物，那个人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我是带罪出生的。”“奶奶，我不喝药，我没病。”“奶奶，您也不要了？爷爷，您也不要我了？”

“奶奶，爷爷，你们去天堂了，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救难的枪，送我去天堂吧。我是个废物，他们都不要我了！”

“再见，佛祖！再见，菩萨！再见，上帝！”

今天早上的阳光真好，他的心全了，他是自由的了，他可以去爱人与被爱，他可以有我的生活了。

生活真好，她回来了，他不是废物！爸爸和那个妈妈也回来了，他不用在削骨割肉了！生活真好，他手上的疤痕没了，他额上的疤痕没了！生活真好，他不用每日流着泪抽烟了！他没有泪了，他只有幸福！

真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你看到那破碎的镜子了吗？镜子的后面，有一道门，门后是无忧无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