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年前，我廿五岁，生日那天，我曾写下过这么一段话：
有人祝我年年十八，我说，不，要年年廿五。
十八于我而言，实在是一个太过懵懂、轻率、躁动、脆弱的年纪，成日里被各种各样的障蒙蔽着，歇斯底里，没有出路。
廿五则不同了。脚踏实地，心平气和，即便偶尔身处逆境之中，亦能安然处之，如法自救。常常心怀感激，便也自愉自在。
那年，对我来说，着实意义非凡。
那时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终于也都能够，与欲望和孤独和平共处了。为此，我还在手臂上纹了“Desire 25th Solitude”，留作纪念。
尽管，后来先发现，所谓“和平共处”之路，这才不过刚刚踏上而已。但也都好过没踏上。
修行，原本就是一生的日常。
（二）
时光一晃，又过去了两年。今年，我廿七。自16年起，这已是连续第五篇写给自己的祝寿文了。
每一篇，我都当成是最后一篇，记录但求真实，抒情不怕丢脸。只因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有种“命将不久矣”的预感。
这话说来或有些不祥，但我并不畏死，亦不为这预感而感到焦虑。反正往长远看，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无常是常，别人可能遭受的厄运，亦没有任何理由，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古诗有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我不愿忧，“忧”才是对短暂生命的巨大挥霍。我只想要自由，想要头顶的星空，想要心中的道德律。
（三）
我也曾有过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渴求与幻想，为金钱，为名声，为姑娘······然而终于都幻灭了，也幸好都幻灭了。
人非得到了自以为别无选择的绝境之中，才能看清真正的选择，或者所谓“天命”。
它一直就在那里，不争不喊，只是自己没有察觉，没有意识，因为比起许多令人心眩神迷的诱惑，它实在太普通，太简单。
然而当我终于确认了，那便是我一生所要做的事情之后，我踏实了，我快乐了。
我高高举起白旗，承认自己已然是那头“像挨了锤的牛”。从此，我不再需要生猛，也不再需要奢望，也不愿再背负他人的期望。
我能做的就只是把能做的那点事情做好，直做到有天死神来说，够了。
认清天命，而后心甘情愿虐自己，余下的便都是意外，都是欢喜。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四）
生活是“缓慢受锤的过程”，生活也是不断接受失去的过程。
每过一年，就又失去了31536000秒的寿命，每过一年，就又会有一些人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近来我常常梦见许多故人：逝去的亲朋，儿时的玩伴，少年的同窗，以及暗恋明恋交往过的姑娘。
有些本以为忘却了的，日常亦不会想起来的，在梦中，全都音容宛在，清晰如昨。
梦见，是一次认真的话别，亦是与自我的和解。
当初那些无疾而终的，无暇理会的，无可奈何的“友尽”，经年累月在心里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坑坑洼洼，透过梦，全部冲刷殆尽。
（五）
最有意思的是有次，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巨大荒凉杂草丛生的月台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从眼前掠过。我边在心里默念着各人的名字，边看着众人一一踏上了一列生了锈的铁皮车厢。
我挥手朝他们与她们作别，高喊着：“保重！平安！”然而没有回音，仿佛根本没有人看得见我。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即便在移动互联的年代，该离去的，到底要离去，徒留“夕阳山外山”，唯有“今宵别梦寒”。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路相遇，一路收获，再一路放下。缺憾当然在所难免，但求而不得，往往也是另一种审美的开始。
我们追求圆满，但不需要圆满。哪怕圆满不在了，只要对缺憾的执着与审美还在，便不失一个君子的修养。
（六）
是的，君子。
倘使生日要许个愿的话，我会说，愿我有生之年，都要努力成为一个“君子”。
要“不器”，要“为己”，要“求诸己”，要“务本”，要“言而有信”，要“温良恭俭让”，要“成己达人”，要“弘毅”；
要“文质彬彬”，要“见贤思齐”；要“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要“敬事而信”，要“敏于行而慎于言”，要“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要“耻其言而过其行”，要“不迁怒，不贰过”，要“过则无惮改”；
要“能好人，能恶人”，“人不知而不愠”，要“病无能，不病人之不己知”，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要“泰而不骄”，要“矜而不争”，要“周而不比”，要“和而不同”，要“贞而不谅”；
要“喻于义”，要“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要“贫而无怨”，要“怀德怀刑”；
要“坦荡荡”，要“不忧不惑不惧”，要“朝闻道，夕死可矣”。
（七）
愿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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