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 ——川端康成《睡美人》
读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苦妓回忆录》,这部称为马尔克斯小说封笔之作,明明是迟暮老者为流逝光阴写下的情书,我却读出了滚烫,读出将人击倒的力量。
活到九十岁这年,我想找个年少的处女,送自己一个充满疯狂爱欲的夜晚。他是这样开头。
道德这事儿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是这样戏谑。
我的精神错乱不堪,以至于在一次石块水瓶乱飞的学生游行中,我竭尽全力才没有举着一块使我的真实境况——我为爱痴狂——变得神圣的牌块冲到最前面去。他是这样用笔尖细细描出爱情的光芒,如此意乱情迷,难以遏制。
这段不可能的爱饱含愤怒,对死亡的愤怒,对记忆的愤怒。尽管那位英国的小说家曾说爱是有软弱的意味在里面,而就算是生命本身也无法承受这份炙热,滚烫到燃尽一切阴晦,只留下澄明的爱。
“我”这位忧郁的老学究,在生命最后,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他逃离婚姻,固执着自己的固执,他只要爱。就算是屈服于撒旦难忍的诱惑——希梅娜·奥蒂斯,那个“有着一双野猫的眼睛”,“茂密、蓬乱的金色长发”的灼热诱惑,他也选择自己的方式去抵抗,他缺席了自己人生中唯一可能的婚礼。
他一生与无数夜晚的流莺在充满暧昧的黑夜中低语,体验着爱欲的艺术。但这不是他愿意付出灵魂的归宿。他过着近乎古板的生活直到九十岁,死亡在暗处冲他展开邀请的微笑,他却转身投入自己唯一的爱情——黛尔加迪娜。
黛尔加迪娜,歌谣中被自己的国王父亲爱上的小女儿。他是那样深情地呼唤着自己的小姑娘,唱着这古老的歌谣:黛尔加迪娜,黛尔加迪娜,你会是我亲爱的宝贝。……起床吧,黛尔加迪娜,穿上你的丝裙。
这是独属他的小姑娘,他的黛尔加迪娜。她在他的记忆里,可以是见习修女、发廊女、巴比伦皇后……她任由他装扮,展现出摄人的美丽。无论在他的记忆里她穿着着怎样俭朴、繁复的衣衫,她都是他唯一的爱人。
他凝望着睡梦中的黛尔加迪娜,赤裸、坦诚地凝望着,却没有本分的欲望、羞怯。他就这样看着,仿佛望着初生的婴孩,是与生命本真的直见。
他为了这纯洁的无情的召唤,动笔写下封封充满热情的情书,在他的报纸专栏里,用他一手浪漫的佛罗伦萨手写体,向着人群厮声诉说他的恋爱。
“性格温和的疯子在引领未来”。
当我看见罗莎·卡瓦尔卡斯,地下妓院的老鸨,“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那可怜的孩子正疯狂地爱着你呢。’”我难以抑制地阖起书,在房间里四下走动。
这句话真假难辨,但我祈盼着它的真实,在这注定短暂的爱里,若有回音,定是上帝的恩惠。这已不仅是爱了,它可以是辉煌的黄昏落日,它可以是一头金发中别着的橙色花瓣的毒花,它注定璀璨,它也注定稍纵即逝,如果真的乞得让人拥有它瞬间,死亡也变得可亲。
Lolita这是一场禁忌。我无法不想起《Lolita》,但它们是如此不同,一面是对光的追随,一面是对暗的臣服;一面是精神纯粹的依恋,一面是爱欲纠缠的堕落。它们都美得惊心。
我无法不想起《赎罪》,穿着墨绿长裙的塞西莉亚走向罗比特纳,手里拿着那份用肮脏下流的语句诉说最诚挚爱意的信,她看懂这字句间的深意,无畏地走向自己的爱人,和他以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姿势在图书室里做爱,有着赤裸裸的热情。
他们都知道,面前的是自己唯一的爱人,无论肤色、语言、种族、身份。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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