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
最近爸爸在看一本书，由美国著名基督教作家玛里琳.鲁宾逊写的小说，叫《基列家书》。这是本获得普利策奖的作品。鲁宾逊是位加尔文主义者，因此《家书》是本基督信仰类的沉思录。只不过这本沉思录是透过主人公埃姆斯牧师给七岁儿子写的一连串“家书”来呈现。作为神职人员，埃姆斯牧师引起了我许多的共鸣。他对儿子所说的许多话，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爸爸想化身为埃姆斯牧师，用他的话来表达心里的一些想法。因而，我给你写了这么一本（封）家书——新基列家书。
对我而言，写作的感觉一直犹如祈祷（埃姆斯牧师这么说），即使我经常写的不是祈祷文。但是写东西的时候，你觉得你是和什么人在一起。此刻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尽管考虑到你现在只是个小孩子，长大之后或许觉得这些信没有什么意思；或者因为若干理由中任何一个理由，这些信永远到不了你手里，因而会是什么结果很难预测。然而无论你经历过怎样的悲伤，我都为你深深地难过；预想到你将享受任何快乐，我都满怀感激。这就是说，我为你祈祷。我的祈祷充满了爱和亲密。这是实情。
留下家书是一种念想，也是一种时空的对话。我发现，透过这种方式，可以让你和曾经年轻的父亲打交道。回过头来，你会知晓。我从来没有赚过值得一提的“大钱”（埃姆斯牧师也对他的儿子这么说），也从来没有留意过手里的那点儿小钱。微薄薪金的父亲，对子女的社会公众形象是一项考验。若干年后，不知你会如何在同桌前面对？
无论如何，你要克制贪求之心（正如我也正在努力克制）。我不能准确地说出什么是“贪求”，但是根据埃姆斯牧师的经验，所谓“贪求”不只是想得到别人的美德、想象别人一样幸福，更主要是拒绝、排斥那些美好的东西，并且因为那美好的一切而生气。
在我看来痛苦是人类生活最主要的内容。然而我还未有这样的资格谈论这些。总归而言，苦的问题要和耶稣连结起来。新约学者巴克莱说：“为基督受苦并不是刑罚，乃是无上的权利。”当一个人为基督而受苦，他乃是追随基督的脚踪，“认同”基督所负的十字架。
你的父亲年轻时，是糟糕的，不良善的。我不晓得你读家书的当下，所面对的中年/晚年父亲是否依旧？
认识年轻的我，你就会发现，长久以来，我没有学到的（长久不长进的事儿），是好好控制自己脾气的能力。这种智慧我早就应该具备。然而，即使现在——快速跳到的脉搏让我想起最终的结局——我也会因为一点小事情，或者找不到手机，大发雷霆。我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自个儿也当心，不要“重蹈”覆辙。
然而，作为传道人的我（这一点我很同情埃姆斯牧师），我的好名声其实主要是教友们出于善良愿望想象的结果。我选择了不让他们失望，部分的原因是真情中有几分哀婉与悲凉，而这种悲凉会引发出以最无法忍受的形式表示的同情。瞧，年轻时候的我是虚伪的，表面的。我曾痛恶这样的自我。
我写了许多讲章稿件，文字版、电子版。我没数过字数。但或许里面的“智慧”够应付自己的日常琐碎。然而我是道貌岸然的，言行总是不一致。如果妈妈能协助我，可以采用这样的方式：我含怒过夜，一早起来，发现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本《圣经》，《圣经》里夹着我的讲章稿（相关主题的权责）——妈妈放在那儿让我注意的。
柯尔律治说过，基督教的信仰是生活，而不是教义。我的确得好好琢磨这话。
对了，爸爸喜欢买书，买了许多压根儿就没有时间读的书，有些书很有益，我从中学到了知识和智慧。但也有一些书显然又没有让我学到多少有用的东西，除了从中得知，有些非常无聊乏味的先生也在写书。
时隔两周的离别，从妈妈手机那端和你隔空“重逢”。妈妈说你除了睡觉，就是在外面“浪”，或者等在门口准备出门“浪”。她说你被晒黑了。但我还是觉得你很白。埃姆斯牧师对小孩子的形容实在符合我的念想：阳光下小孩儿的头发闪着微光。那虹霓般的光彩，细碎、轻柔，宛如你有时候在露珠上看到的光泽，在花瓣上、在小孩的皮肤上闪烁。你的头发又直又黑，皮肤非常白。我想你不比大多数孩子更漂亮。你只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儿，有点瘦弱，举止良好，擦洗得干干净净。所有这一切自然都很好，但我主要爱你的存在。在我看来存在是可以想象到的最非凡的东西。我要摆出一副永恒不灭的样子。哪怕只是瞬息之间，只是目光闪烁的一刹。
家书其实是一种记忆，对过去点滴的捕捉。记忆可以使一件事情比它的本来面目丰富多彩得多。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随着你的长大，教育问题便随之而来。根据大伙的经验，对小孩儿最好不要管得太严，不要把他们和社会隔绝起来。如果对他们事事处处限制，管教就会失去力量。我想，只有祈祷才能让人心灵安宁。
然而，管教也不可失责。毕竟，犹太智者认为管教在于正式罪的存在。我的经验是，罪恶可以突破最小的豁口淹没整个田野，潜藏在水塘和黑暗中，就像水那样自然。
为人父母，上帝让我学会其间的张力。生活就是这样进行着——我们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忙忙荒野。有的看起来在他们出生之日，就走向那蛮荒之地，尽管我们给予他们种种帮助。有的看起来自己就是一片荒野。但是那儿一定有天使，有泉水。即使荒野，即使豺狼居住之地，也属于上帝。我得把这一点牢记心间。
倘若即使在最好的条件之下，父母也只能给孩子如此之少的保障，如此之少的安全之感，那么一代人为另外一代人之父，几乎都是一种残忍。因此有必要树立坚定的信念，把孩子交出去，相信上帝会把父母的爱给予他，相信荒漠上确实有天使。夏甲和以实玛利不正是如此嘛。
我只期盼你活出智慧。正如爸爸今天在课堂上对学生教导的：智慧是一种能够将我们一切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放置在神的世界观里运作（顺服祂的话语）的动力/能力。无论是日常琐碎的事务，还是人生规划和生命探索的反思，又或是家国政治问题，智慧都是一盏明灯，引导我们趋向神所喜爱的系统里。伟大的圣贤摩西曾写道：所以你们要谨守遵行；这就是你们在万民眼前的智慧、聪明。他们听见这一切律例，必说：“这大国的人真是有智慧，有聪明！”（申命记4:6）智慧总是指人生技能——最妥善的方式过人生，从而带来最妥善效果的能力。
趁着壮年，要酝酿更多智慧。但是壮年很快就会消逝。我要让你追求智慧。智慧不是对/错的伦理判断，而是符合美善世界观的生活品质——乐在其中。孩子，壮年是美好的，也是短暂的。你一定要及时行乐。
在你成为壮年前，我会继续醉心于此（埃姆斯牧师替我描绘了这幅画面）：有时候当你爬到我的腿上，靠在我的怀里，我感觉到你身体的轻捷、灵敏和你沉甸甸的脑袋。如果你在洒水器下玩了半晌就浑身冰凉；如果晚上刚洗了澡就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你躺在我怀里，摸着我的胡子，告诉我你在想什么，那真是完美的愉悦。我在想象，你这个小东西在天堂找到了我，一下子跳到我怀里。这想法让我非常快乐。不过我相信还是前者更好，更接近现实生活。我们对天堂一无所知，或者知之甚少。我觉得还是加尔文做得对，他不鼓励人们怀着好奇心探究上帝认为不合适向我们展示的那些东西。
你要学会受助于人。经常，当我们认为自己是在保护自己时，其实是在和救助我们的人作斗争。
今天凌晨月光照亮的世界宛如一个久远的、超越记忆的熟人。这个熟人，我一直想待之如友。然而即使有过什么机会也已经插肩而过。
是的，我爱大自然。
爸爸在内蒙，所以我得说，我也热爱大草原！我经常看到黎明向我们走来，晨光洒满大地，万物骤然之间“荣光焕发”。“良辰美景”这个词深深地印在我的灵魂里，我惊讶，我居然能亲眼目睹这样美好的事物。也许还有更为美妙的“第一时刻”——“当晨星齐声歌唱，上帝所有的儿子为快乐欢呼。”但是就我所知，与此相反，即使红日当空，他们也仍然歌唱，仍然欢呼，当然还是那样美妙。而在大草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黄昏或者清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地平线上没有任何东西缩短，或者延长。
对了，明天爸爸就要去大草原了。我热爱的地方，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辽阔壮丽。
爸爸化身为埃姆斯牧师，写了新基列家书
2019.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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