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记

        如果不是因为搬家以致上下班必须在地铁和公交车上耗掉太多宝贵时光，使得身体和灵魂每天一起在路上绝望，估计这辈子我也只能尴尬面对“你会开车吗”这个问题。

        犹记在驾校第一次让铁家伙动起来的美丽心情。小时候小县城的街道上一共没有几辆小轿车，人们并不太需要出远门，一般也就是搭乘那种呼哧带喘的大客车摇摇晃晃回乡下，开车的都是晒得黝黑叼着香烟的男司机，如果这个男司机太年轻，乘客们心里还要对他的可靠程度犯点嘀咕。遇上半道熄火，男司机当然没有手机可打，也没有救援可以指望，只能骂骂咧咧舍身钻入车底，躺在泥里灰里好一通鼓捣。在这种潜意识的指引下，我把开车归入一种女同志难以胜任的重体力活和高技术活。直到去省城上大学那几年，客观地说，大街小巷里女司机也仍然凤毛麟角，跟现在女司机的段子脍炙人口还差着一个WTO的距离。

        女生一参加工作就开始学车，在那时来看可谓前卫之举。但当学习进入到倒桩搬库阶段，美丽心情便荡然无存。作为一个动手能力奇差、方位距离感奇差、机械常识奇差的文科生，当面无表情的老教练讲解完一遍又重复两遍，然后乜着眼问我听懂没有的时候，尽管也心虚地点头，但真相却是我压根都没闹明白踩着离合、扭着脖子、慌慌张张转着盘子在那画地为牢，一个劲的让车前前后后磨磨唧唧究竟是为哪般。时代的发展证明我抵触这一课是有远见的， 18年后的今天，离合已经少见了，倒车都有影像雷达，听说驾校的考试早就换了电子桩，学员再也没有机会如当年的我那样急中生智，人家练移车，而我是趁教练不注意移地上摆放的标杆，生造出一个腾挪穿行的理想画面。

        可惜每一次行驶都必须用停车入位画句号，你往前跑得再流畅，不会停车能叫会开车吗？清楚自己的重大缺陷，所以从拿驾照那天起，我就对开车上路怵八分，总不能指望开到终点了临时找人来帮忙停车吧？如果因为倒车、掉头搞不定，横在路中间造成交通拥堵咋办？万一操作失当挤了人家，会不会被路怒族揪出来一顿暴打？顾虑重重，越不开就越不想开，也越不能开，最关键是一直都不需要开，根深蒂固地习惯上车就不关心开车的事，或睡觉，或玩手机。

        漫长的岁月里，也因为艳羡别人都能开着车自由奔跑，生过几次突破自我的冲动，而且真金白银付诸行动请了陪练。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第一次极为艰难。每每车到了，教练招呼我赶紧坐上驾驶位走，心里都是万般不情愿，好像这服务不是自己上赶着主动掏钱买的一样。车没开动已经一级战备，双目瞪起连眨眼都想省略，上身僵直绝不靠着椅背，而且严肃提请同车的学员保持安静，戒音乐、戒聊天。一到下课有如大赦，只想快些把12次课时打发完毕了事。

        最后一次陪练是几年以后。可能因为年龄渐长的缘故，明显平和淡定许多，敢跟教练聊几句了。教练说他开了一辈子车，心得就是一个字——“慢”，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根据我的polo小车尺寸传授了一套停车秘籍，应该开到什么位置时开始打方向盘，什么时候回轮，什么时候调整，虽然教条，但是完美，我居然也能一把在车位中间停得不偏不倚，简直是拨云见日振奋人心。就在摩拳擦掌本该趁热打铁的时候，一款之前看过的越野车降价，有人带孩子自驾远游的需求占了上风，这一换车，教练教的停车秘籍不灵了，开车的兴奋也被浇灭了。陪完不开，重演历次陪练的结局。 

        不过，如果没有这几次陪练建立的自我认知以及树立的些许自信，当下哪怕再形势所逼，我也是不敢独自上路的。说得不错，人生每走一步都算数，哪怕当时不觉得。

        选了个周一的大早，就这么惴惴不安地一头扎进了首堵之城一眼望不到边的滚滚铁流。看向别的车里那些神情优雅姿势慵懒的老司机，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也有过如履薄冰的第一天。提前老远打灯并线，不错过瞥每一块指示牌，凝神听百度导航的话，空挡时必拉手刹。一路都还顺利，但真怕等红灯时左右车道都没车孤零零排在第一个，因为变绿灯的那一刻如果没有人一起并驾齐驱，就会严重怀疑有没有抢跑违规，一骑绝尘冲出去的感觉，对一个新手而言不是脱缰野马，而是被全世界抛弃。

        提着心吊着胆终于拐进单位停车场前的单行道，糟糕透顶，迎面居然开来一辆车。狭路相逢，新手也没顾上思考到底该谁退让，就赶紧自责地挂了倒车档。车后有蹦蹦跳跳穿行的小学生，路边站着几个看这场相逢如何收场的市政工人，堪称路况复杂且外部压力巨大，幸好有倒车影像帮忙，但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它，一边看影像一边回头看后窗实景，好不容易安全退到路口，对面的司机加大马力开过来，跟我一再挥手致意大约是表示抱歉的意思，我死死盯着他挤不出半点笑容，小哥，你知道你坑的是谁吗？这是个第一天上路而且怕就怕倒车的新手！

        进停车场，画最难画的句号。心理准备充分且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停车入位不是难事，大不了别人一把成功，我来回蹉跎十把好了，看着每一把下来车身向着想象中的位置逐渐靠近，也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即使有两下与想象中的截然不符，也长了两下纠错的本事。不知多少把以后的一个瞬间，天赐一个好运气，我就突如其来地把车停正了，不偏不倚，ok，这趟行程结束，万事大吉。

        接下来的每一次停车入位，都是靠天赐好运气，可我终归还是一个对自己有点要求的人，这事的主动权最好掌握在自己手里。先后邀了几个同事给我做现场教学，发现停车并无定式，1000个人眼里有1000个哈姆雷特，大家停车的手法不尽相同，经验也有细微差距，容我假以时日慢慢整合吸收，方能治愈最后那次陪练完就无可救药患上的停车强迫症，必须不偏不倚才能安心离去。

        前日下班取车回家，意外发现左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胳膊，虽感新鲜但没多想，一直到开车出了地库即将并线上大马路时，才发现左后视镜里啥车也看不到，天，不知是谁把我的镜子给折叠了。心想找个红灯时停车开窗调整吧，可无巧不成书，平时红灯连绵不断最让人痛恨的长安街，今儿一路畅通全是绿灯，左边车辆嗖嗖过，我这蒙着一只眼跑得步步惊心。万般无奈往右并线，再往右转弯，闪着应急灯慢慢拐到一个稍微宁静的路口，把后视镜掰正。把此事说与同事听，同事嗤笑：“太不成熟，司机上车就要三看，看三面镜子，懂吗？”

        若现在再问我“你会开车吗”，我依然尴尬，但总算可以回答：“起个大早，赶个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