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震得周访太阳穴一阵乱跳，他曲起指节在太阳穴上用力揉了揉，却仍不见好转。风从没关严的窗户旁挤进来，挟裹着丝丝寒意和呛人的火药味，吹在周访身上，害得他缩了缩脖子，又打了个喷嚏。

他起身去关窗子，却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又是“啪”的一声，一点黄光在空中炸成一团烟花，给这个欢度除夕的城市又带上一顶花冠。是“信号弹”，这座小城的人最爱这个，站在楼顶，捏在手里，向着上方“通通通”地放，感受着手心里不安跳动的纸棒，再看着天空绽开的烟花，有种类似开炮的快感。

楼下的小孩子扯着父亲，从家里冲出来，在寒风中对着天空欢呼雀跃，小脸被烟火染得时红时绿。看到这一幕，周访喉头一阵咕哝，默默地放下想要丢下楼的啤酒瓶。

他猛地关上窗户，愤愤地把自己扔回椅子上，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酒，狠狠地打了个嗝。轰轰啪啪的炮声里，突然插进来一阵“叮铃铃”的响声，经由空荡荡的屋子扩音，吓得他差点把酒瓶摔在窗子上。

他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挣扎起来，忍住脑中一浪高过一浪的眩晕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个甜得发腻的女声：“先生，请问需要特殊服务不？”

他奋力把话筒摔回原位，电话发出岌岌可危的脆响，心中有股气郁结，卡得他呼吸不畅。他抬手仰脖，又灌了两口酒，希望能冲散一些胸中的不快。

什么啊，除夕不好好回家过年，还坚持搞什么特殊服务？！太敬业了吧！

刚想到这，他又自嘲地笑笑。凭什么说别人呢？自己还不是在除夕夜自己在宾馆喝闷酒。可要不是…哼，想想就来气，要不是父母在他跟女朋友吵架的时候非喊他看那破春晚，还要帮他们抢红包，放炮，他至于在除夕夜和家人大吵一架又跑出来？女朋友也是，过年就不能好好过，还没到初一，非要发什么521红包，他都说了他网银里没钱了，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他马上去存吧！

还没吃饭就跑出来，他的肚子里现在只有酒，酒精和胃里的空虚感发生化学反应，膨胀成更大的全身的空虚感。屋子里很暖，他的脸滚烫，烦闷在这热力中猛长，孵化出一窝小鸡，在他脑子里叽叽喳喳。他晃晃头，抓起外套，决定出去买点吃的。

街道空空荡荡，四面八方都没人影，他裹紧了衣服，在冬日的寒冷中很快就醒了酒。走到街尾，除了这家宾馆，没其他店面亮灯。到处都贴着喜气洋溢的对联和福字，欢度春节的横幅挂在两棵树之间，被风吹得烈烈作响。那平日温暖的红色，现在却像一双巴掌，在他脸上和心上来回扇动，生疼，脆响。

他又顶着寒风走回宾馆，腹中的饥饿更甚。姿色平平的前台在打呵欠，没瞥见他，偷偷跺了跺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咽咽口水，说：“呃…你们这WIFI密码是多少？”前台愣了愣，还是微笑着把装裱精美的卡纸向他推了推，上面印着宾馆名字、WIFI名字和密码。

他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故作无意地问：“你们这提供餐点么？”前台小姐惋惜地摇摇头：“对不起先生，我们的厨师下班了。”

他掏出门卡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大红色作底，上面还系着中国结的卡纸扔进了房间的抽屉里。他无聊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迫切需要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打开电视，央视的主持人李思思正对着屏幕“咻咻咻咻咻咻咻”，让他下意识一仰身子。过了几秒他才反映过来，这是春晚，支付宝送福的活动。

他不禁扯扯嘴角，春晚都要这样才能提高收视率了么？至于那个支付宝集福的活动，他也被他女朋友拉着玩过，怎么都缺了一张敬业福，于是当时很是嗤之以鼻。想到这里，他心里的石头松动了一点，安慰自己说是要看看网友们怎么吐槽春晚的，把手机开机。WIFI自动连接后，他的微信、QQ上仍一片寂静，手机没有震动，没有新消息，没有未接来电提醒，也没有拜年短信。他断了WIFI，换成流量，又刷新了几次，打了10086确认没停机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不由得颓然坐回椅子上，满心酸楚。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叽叽喳喳，一唱一和，落在他耳朵里，却只让他更加心烦。他霍地起身，拔掉电源，又一头倒回床上。

外面的炮声已经平息，屋里屋外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中，沉默发酵成沉重，被空气捏成一只巨手，扼在他喉咙上不断收紧。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眼，在他眼前编织出饺子和家的幻象，终于，他不堪忍受，猛地站起身来，向门走去。可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手时，他却犹豫了，停住身子，最后还是又躺回了床上。

为避免幻象再次出现，他打开了微博。满屏都是关于春晚的微博，看这条：“广州湿气真大，话筒都发霉了”，“我上当受骗了，易烊千玺没有鞠躬，我实在无法面对我爸妈看着我穿身大红袍看春晚的目光”，看各路大神门对春晚的吐槽，他忍了忍，还是弯了嘴角。

可当他放下手机，充塞房间的静谧还是提醒他，他现在是在陌生的宾馆床上，不是热闹的自己客厅里。从三级台阶上跌落，心被摔得生疼。“叮铃铃”，电话又响起了，他爬过去接起，那头换了一个女声：“先生，请问您睡了么？”一股火焰从脑门子上腾地冒起，他扯开嗓子对着电话吼：“让不让好好过年了？打一个电话来还不够么！我不要特殊服务！”

电话被他挂断，他愤愤地想：“妈的，还组队来骚扰我？真是没完没了！”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酒瓶，晃了晃，也不顾还躺着，就往嘴里一个劲儿地倒，大口地吞咽着。没过多久，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安静，害得他喉头一颤，呛咳不止。

他咳得满脸通红，可敲门声仍在锲而不舍地继续。他挣扎起来，握着酒瓶，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打电话就算了，现在还上门来骚扰？让我来教你做人！”

门被用力拉开，门外却是那位前台小姐，看到他出来，忙微笑着对他说：“先生您好，刚才往您房间里打电话，您可能是误会了，我真的只是确认一下您有没有睡。刚才您问有没有餐点，我想您可能是饿了，我男朋友刚给我送了饺子，给您盛一些。”说完，她便递给他一只快餐盒，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有一个小格，里面还贴心地装了醋。

他端着饺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前台小姐冲他点点头，微笑说：“那先生，祝你新年快乐啦。”

他吃完了饺子，心中久不能平静，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他掏出手机想发条朋友圈，却被最新的一条吸引住了视线。那是他女朋友发的一条，说她集齐了五福，最后却发现还要再集“五福”才有用。他不由得又心里不平衡起来，凭什么他在这里挨饿受冻，她却连理他都不理，只自顾自地集什么福！这蠢女人，被支付宝骗了活该！

他又滑了几下屏幕，都是各种朋友在写新年祝福，倒显得他格格不入。手机震了一下，提示亲戚群里有人发红包。他又向下滑了几下，却还是没忍住去点开了对话框。他抢到了最后一份红包，却只有八毛。他挺后悔，觉得自己就这么为八毛钱破坏了一贯冷漠疏离的状态和形象，太不值了。可他大概没听到，心里咯咯喳喳的声响，那是冰破碎的声音。

他接起了电话，那头是老妈懒洋洋的声音：“我看到你抢红包了。再不回来，饺子汤都不给你热了。”

他犹豫了半天，才别别扭扭地挤出一个字：“唔。”

可他还不打算现在就回去，多没面子啊。他打开电视，准备再消磨一段时间。电视上，主持人们站在一起，满面红光地倒数“五，四，三，二，一”，窗外又传来鞭炮声，一团烟花贴着窗户升上天空，再次炸开，把窗户染得时红时绿。远处的广场传来几声欢呼，风里夹杂着几句“新年好”，嗅起来有欢乐的气息。

他穿好衣服，关好灯，把餐盒和酒瓶提起，打算捎下楼去。突然微信“叮”了一声，他腾出手翻看，是“小宝贝”发来的信息——“新年快乐呀，想我了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