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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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目星（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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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轮椅会里最先去了天堂的是李叔。

楼下不远处有个三岔路口，中间是个大大的转盘，有个路口禁止车辆行走，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婆阿姨都在这个断头路口的树下乘凉。每天上午九点左右，三姨妈李婆婆最先下来，顺便带着四五张塑料板凳，坐在轮椅上，和过往的行人打招呼。陆陆续续的，四姨妈开着电动轮椅过来了，后面是她的丈夫，开着电动小三轮。大姨妈坐在轮椅上由大女儿或者二女儿推着过来，李叔自己开着电动轮椅，旁边是他的爱人姚阿姨。加上过往的行人，没什么着急的事情，就坐在李婆婆的塑料凳子上，聊几句。傍晚，天气凉爽了，她们就转到大门口，那里宽敞，保安亭的灯开的亮，海风一吹，蚊子都少了。婆婆们最大的年纪97，平均年龄也在85。海南的夏天，很晒又潮湿，没什么年轻人，每天经过都会看到婆婆们，这个季节还在海南的，也只有她们。

我戏称，她们是轮椅会。

李叔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才62。搞了一辈子的体育事业，刚退休，脑梗了，腿脚一下子不灵便了。来海南修养了两年，加上适当锻炼，慢慢腿脚就好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又脑梗了，这次比较严重，半边身子都不太灵活了，腿脚更严重了，只好坐轮椅。李叔不服输，经常自己推着轮椅绕着转盘或者小路，慢慢的走，几十米的路，走完浑身都是汗。李叔爱聊天，经常打断他爱人姚阿姨的话，姚阿姨可能习惯了，有时候辩解几句，有时候就默默的不说话。姚阿姨特别贤惠，看着李叔坐轮椅拿水杯不方便，就坐在树下，拿了一块布，利索的剪剪缝缝，做了一个小袋子，刚好够放下一个水杯，还装了拉手，可以挂在李叔不用站起来就够得到的地方。姚阿姨心态好，照顾一个身体不灵便的老公，偶尔还要去打打乒乓球，她也是搞体育出身的，闲不住，身体也好。

“不到九十九，谁也不许走”这是李叔常说的一句话，他说还要努力锻炼，努力照顾自己，刚退休，好日子还在后面。这天早晨，李叔又脑梗了，这次幸运之神没有照顾李叔，据说120的车子还没到，李叔就已经断了气了。李叔只有一个女儿，立刻坐了当天的飞机过来。医院里躺了三天，李叔在海南火化了。那之后就没见过姚阿姨了。

三姨妈李婆婆的身体最好，已经94了，每天早晨晚餐都是十个汤圆，有时候六点多，我就看到李婆婆一个人坐在楼下，等着她的老伙伴。李婆婆的凳子前几天丢了，这让她很气愤，在海南这么久了，几乎没听说过丢东西，没想到，她把凳子拿下来放到树下，再回来，四个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子就不见了。“肯定是新来的”！李婆婆愤愤的说，“真是丢人，现在还有人会偷几个塑料凳子”！李婆婆反反复复的说这几句话，见到一个人，就要讲一次。她确实啰嗦，因为头脑好像不太记得了，奇怪的是她记得几个还不会说话的宝宝，记得她的老伙伴，却记不得每天都见面的我。“你好，你好，坐坐，坐坐，你从哪里来的？”这是她每天见到我的标准台词。“哟，这是cc啊，cc好乖啊，cc真能干，我给你讲，你不能打娃娃知道么？”这是她每天见到我宝宝对我说的标准台词。李婆婆据说家境很好，所以脾气也大些，她说话，别人不准说，她说话，别人不准不理，所以有时候，她会和四姨妈闹脾气。闹脾气就是她把凳子摞起来收回家里，然后有几天的时候，李婆婆都不来树下，每天让她的保姆苏阿姨推她去别的地方转，过几天，她又忘记了，又开始下来和老伙伴聊天了。

四姨妈一看就是受宠爱的人，所以才会和李婆婆吵嘴。四姨妈的丈夫每天都围着她，四姨妈的丈夫很少说话，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就坐在三轮电动车上陪着四姨妈。“老头，等下你去买点肉，买点豆腐，记得肉要瘦一点，豆腐要嫩的”四姨妈对着丈夫说，丈夫点点头，开着三轮车去买菜。“我来看看，你看你这个肉，太肥了，油太多了不好吃”丈夫笑笑，点点头。“带小孩好辛苦，宁可上班都不要带小孩”四姨妈常对我说。“我给你讲，我自己的小孩，我都没带过，我要工作啊，就留给公公婆婆带，太忙了，哪里管那么多，那时候，孩子也没这么娇贵，我也不在意公公婆婆怎么带”“我自己的小孩没带过，但是我带过小孩啊，我家里小孩多，我下面几个弟弟妹妹，每天放学回来就要抱弟弟，我妈才可以去烧饭喂猪，我给你讲，带小孩太烦了，我就是小时候带弟弟妹妹带的太烦了，结婚了才不想带孩子。”四姨妈的腿比较严重，几乎不能动，所以丈夫照顾她，也很辛苦。

“快来，见见二姨妈！”四姨妈热情的招呼我，二姨妈很高，见面了掏出一个小袋子，问我“你吃糖么？”我摆摆手，“老伙伴见面了，吃颗糖，意思意思，代表生活甜甜蜜蜜”我笑笑，怪不得都说二姨妈人缘好，二姨妈是个多可爱的人啊。二姨妈是小脚，穿的鞋子是35码，实际更小，只是再小脚面不够高，小脚的脚面都很高，鞋子前面空荡荡的一截。“小脚累啊，咋不累呢，那时候没车，去哪里都是走着，路远啊，又是小脚，走的累很了”二姨妈并不在意她的小脚，她聊天也没什么忌讳。她被女儿和女婿推过来的，路上遇见过几次，她和李婆婆一样，记不得我，看到她和女儿聊天，一点也不像啰嗦老妈和叛逆女儿，就是像朋友一样的聊家常。“我错了，我们不能搞分裂，我们都是好朋友”李婆婆笑眯眯的对着四姨妈说。“二姨妈批评我了，让我不得搞分裂，二姨妈说的对！”二姨妈还真是厉害，要知道李婆婆可是倔脾气的老太太。

几天不见大姨妈，猜着可能大姨妈的大女儿来了，大姨妈两个女儿轮流来海南照顾她。二女儿瘦高，爱穿红色的花裙子，每天把大姨妈推过来，二女儿就去游泳，买菜，或者和朋友去镇子逛，回来时把大姨妈推回家。大女儿短发，爱穿裤子，来了就推着大姨妈出去玩，只要能走到的地方，就带着大姨妈去逛。大姨妈留着很短的头发，头发全白了，太阳刺眼的时候，带着一副墨镜，97了，皮相老了骨相却没老，大眼睛双眼皮，大耳朵，皮肤光滑，态度很和善，手上常拿个手绢，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精致的美人。这些宝宝，最喜欢和大姨妈玩，每次经过都要去找大姨妈抱抱，拉拉手。“言语不通，容易闹误会”每次李婆婆和四姨妈吵嘴了，大姨妈都在旁边淡淡的说，她很少去指责谁对谁错。“都好都好，各有各的好”每次有人打趣问她哪个女儿更好，她就这样回答。

五姨妈很少出来，五姨妈不止身体不方便，说话也说不清楚了，很含糊。“那个是司机啊”五姨妈问我，我根本没听清楚她说什么。“那是她老公，怎么是司机呢”五姨妈的女儿回答。五姨妈的老公身体很好，女儿来这边照顾她。女儿之前工作蛮好，五姨妈中风之后，她就辞了工作，来海南买了房子，把父母接过来照顾。“钱赚不完的，父母只有一个”五姨妈的女儿常这样和我说。“小孩子以后好东西很多的，不差这一点点，老人家时间不多了，所以要尽量有好东西先给老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定要孝顺父母，爱戴老人家”她也的确在这样子做。她把小区里的流浪猫养到家里，猫咪生了宝宝，就走了，流浪习惯了，不愿住家。她和马阿姨，就买了猫粮，每天定时去给猫咪送去。

马阿姨每个月会定期给婆婆阿姨们理发，“能帮老人家做点事，是积福”马阿姨闲不住，每天到处逛，到处跑，不怎么见得到她。

北京婆婆话也多，北京婆婆不喜欢李婆婆，嫌她话多又啰嗦。“她聊她的，我聊我的，她管不着我”北京婆婆的女儿常叫她走动走动，不要总是坐着。“我从八号楼走到这了，累死我了，还让我走”北京婆婆坐在轮椅上，“呦呵，八号楼到这能有五十米么？还累死了”北京婆婆的女婿笑着说。海南的天气变得快，前一秒还是艳阳天，一阵风来，就下起雨。婆婆们把轮椅推进一楼的大厅里避雨。“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女婿了”四姨妈对北京婆婆说。“不知道，没看着”过了一会，北京婆婆的女婿找来了，带着一把雨伞。

大姨妈脑出血，在重症监护室了，躺了一个星期了，大女儿二女儿还有家里的亲属，都到了，据说在熬时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