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城西公园南口大树下停放的是老罗的轮椅,大家都知道。每天早上八点下午三点,老罗一定会来这儿,准时的像是上班。
老罗本名罗成,老罗这个称呼是得病以后才叫起来的,原来见面你得尊称一声“罗镇长”或“罗书记”的。
说起这罗成在小县城也算是半个名人。三十岁出头就解决了副科待遇,四十岁不到就当了镇政府镇长。三五年下来也是政声鹊起,马上就要提升书记了,可谁能料到这个久经“酒精”考验的海量人物还是倒在了酒桌子上。一跤摔的脑出血,省城治疗了大半年回来就成了半身不遂,从此离不开这轮椅了。
叱咤风云的人物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追究他是否违背了“八项规定”,也不用想什么时候提升了,五十岁就提前歇下来,虽不光荣但好歹捡了条命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公园锻炼。
自从半身不遂以来,两年来他总是来这里锻炼。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一步不敢离开轮椅,老婆推着他转。半年过后他已经能在老婆的帮扶下走一小段,这是巨大的进步,对他来说不亚于跳出农门进入政府时的兴奋和幸福,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风风火火甩开膀子走路的希望。如果不能那样的话,慢一点也行,只要自己能走,不再需要老婆的搀扶。可是一切都是如果,他想的不爱想了。
一想到他进政府部门上班,他肠子都悔青了。好端端的师范生干嘛不好好教书,硬是要去什么机关工作。如果自己不去机关还在学校教书,那……既就是进了机关咱不显自己本事大,不再酒桌子上张狂不就行了?如果自己不那么为了什么“破书记”的名头拼命?他想的头疼,都是如果,狗×的老天!
不想了不想了,谁都怨不着,都怪自己。趔趔趄趄的走了几步,罗成额头已经见汗,他还想坚持一下,可不知道腿在哪里,只有站着不动。隔着树丛几个半大老汉在唱歌,声音很大很刺耳。罗成很讨厌他们,每天都能见这些人,嘻嘻哈哈的,有时还有几个女人也在一起唱,叽叽喳喳,可恶至极!他总觉得这些人是故意的,唱歌就唱歌么,干嘛还弄个音响,把那个声音还调到最大。这绝对是故意的。老罗几次想冲过去训斥他们,这公园又不是你们几个的,干嘛那么嚣张?虽然自己腿脚不利索可嘴还是能说的。但这些只是自己想想罢了,他不愿意让这些健全人看到自己“左手六右手七”的窘态,那太丢人了!他只有原地不动的立在那,眼睛里冒着火。你们就张狂吧,总有一天……
歇一会吧,喝水不喝?老婆见他立着不动,就讪讪的问他。
不喝不喝,烦死人了。老罗扭头恶恶的看着老婆,嘴巴都有些哆嗦。
老婆不在乎老罗的话,反正一直是这个样子,几十年了她也习惯了他这样对他。他们是高中同学,罗成上了大学她没有,可他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他毕业教学那段时间,她在商场摆摊买衣服,挣钱是挣钱,可她总认为人家是上班的,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一直把人家当事的很。年轻的时候他是她眼中的神,大高个高鼻梁,一头黑发,帅气的一塌糊涂。走路风风火火的。她还很欣赏老罗将自己比作隋唐英雄传中的罗成,意气风发的。可现在……五十岁就满是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已“沟壑纵横”,看上去都有六十多岁。自他得病以来她再也没敢叫过“罗成”,他害怕自家男人变成那个短命的“英雄”。
见老罗发火,她也不敢顶嘴,顺从的把保温杯放回轮椅,愣愣的看着他。
过了一小会儿,老罗动脚了,还是那个步态,挪着往前走。
九点左右的时候,公园里锻炼的人渐渐地少了,那些“歇斯底里”的疯子也走了,老罗心里舒坦了,靠在路边的柱子上歇息。脑袋里又开始了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在以往他也想过,可他还是忍不住的乱想。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摇摇摆摆的走过他面前,他很想伸手摸摸娃,假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把这娃娃抱起来,举得高高的抛上几下。他爱娃娃,男孩女孩他都爱逗。身上只要带一点小零食,他越发爱逗一逗。可现在他不敢逗他们了,那怕是和他们说说话他也不敢。他只有笑着看看他们,笑的满脸皱纹,更像一个“老爷爷”。
他的目光一刻不停的盯着在草坪上自娱自乐的小女孩,眉眼展的很开,好像这就是他带着的孙女一般。看管小女孩家长这时候也站在草坪外边,用着和老罗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家的娃娃。两个人都看着小女孩,就好像看一部很吸引人的电影一般。玩着玩着,跑动小女孩被脚下的东西拌了一跤,张嘴就哭,老罗急的想去扶,可……自己起来,这位家长连动都没动,还是站在那欣赏“电影”。老罗拿眼睛看他,想要督促他一下。这位家长感觉到了他的“督促”,回过头来向老罗礼貌的笑了笑。小女孩哭了几声见没有人扶她,自己又爬起来玩了。
这娃呀不能惯,咋惯咋来。谁活着还不栽几跤,越摔打越成材么!这位年轻的家长说着递给老罗一根烟,老罗自得病以后就没抽过烟,但他还是接过烟,没有点燃。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四十来岁的人,有些惊诧。后生可畏呀!
等这对儿父女走了很久,老罗还在那靠着,脑袋里全是那就话“谁活着还不栽几跤”,这话不是说娃的,好像专门给自己说的。他越咂摸越觉得有味。
从公园返回的时候,老罗硬是不坐轮椅,老婆小心的问了几次他都没发火,第一次笑着说再锻炼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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