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耳兔小姐姐
配图:电影《傲慢与偏见》
1
我喜欢陈牧生这件事情,好像只有陈牧生他一个人不知道。
他的兄弟,我的闺蜜,他兄弟的兄弟,我闺蜜的闺蜜,都知道聚会的时候,有我喊上他,有他喊上我。
可陈牧生这个大傻瓜,聚会的时候就知道玩手机。
我的闺蜜宋小满,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的手机,让他玩游戏认真点。
陈牧生不满地抬起头,发现一圈人都瞪着他,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来来来,赶紧的,现在就转吧。”
陈牧生挺直了后背,眼睛盯着桌子中央的酒瓶子。
宋小满站起来,扶住酒瓶子,使劲扭了一下。酒瓶子跟罗盘一样,呼呼转着。
她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她又在暗地里帮我。
果然,酒瓶子精准地在陈牧生的方向停了下来。宋小满欢喜雀跃,不等陈牧生开口就说:“前面都是大冒险没意思,陈牧生你就来点劲爆的,真心话怎么样?”
陈牧生思索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宋小满赶紧站起来问:“陈牧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旁的我,心脏跟着一抽一抽的,脑子有点缺氧。我忍不住张开嘴,吸了一大口小酒馆里污浊的空气。
陈牧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有啊,就是外语系的方晴。”
我那一口气吸了一半,另一半噎在了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宋小满见我憋得满脸通红,赶紧拍我的后背。我这才顺出了剩下的半口气。
陈牧生侧过身子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他的关心像是一双麻利的手扭开了我的泪腺开关。我感觉下一秒就要泪溅当场。
宋小满眼疾手快地把我从小包间里拖了出来,还顺便替我找了一个被饭团噎住要找水喝的蹩脚借口。
陈牧生在后面使劲儿喊:“我这儿有一大杯呢,还跑外边找服务员干嘛?”
“那陈牧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那装作不知道?”宋小满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我宁愿他不知道。”我有些丧气地答道。
包间里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阵哄笑,其中夹杂着陈牧生的豪言壮语。
“方晴这妹子,我是追定了,哥儿几个,记得到时搭把手啊。”
宋小满在旁边绝望地一声惨叫,好像失恋的人是她似的。
她真是我的好闺蜜,而陈牧生是我的劫。
2
我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陈牧生。
那年我拖着比我还重的两个行李箱,一路跌跌撞撞地从火车站里钻出来。有一对穿戴体面的老夫妇立刻围住了我。
“哎呀,小姑娘,帮帮忙,我们老夫妻俩出来旅游,不小心行李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借我们五十块钱供其中一人买张回去的火车票。”
一开始,我还是有点戒备的,扭头不搭理,继续往前走。
可老夫妻俩不依不饶地追上来,说书般地连环卖惨,就差咒自己客死异乡,深埋他土了。惹得我一个刚满十八岁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恻隐之心摁都摁不住。于是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把人家的魔幻骗局听个有头有尾,还洒下了些同情的眼泪。
这老夫妻见我着了道,就翻倍了骗资,鼓动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爽快给个一百块,让他们夫妻双双把家还。
想当年,我妈给的一个月生活费也不过四五百。也就是说,我要把我四分之一的饭钱,去做慈善。
见我有些犹豫了,老夫妇赶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要给我献上膝盖。
架不住这哭天嚎地的阵仗,我哆哆嗦嗦地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鲜红的毛爷爷。
陈牧生就是这时候像凭空从土里冒出来一样,插进我们中间。
他笑嘻嘻地说:“哎呀,你这不懂事的小姑娘,直接给钱,太没诚意,刚好我也顺路,我帮他们去售票窗口一起把票买了,来来来,麻烦您老赶紧把身份证给我。”
老夫妇一听脸色都变了。那老妇更是拉着脸,警告陈牧生不要多管闲事。
陈牧生把外套甩在背上,插着腰挡在我面前,一副“我今天就管定了的”豪横样儿。
老夫妇跟我们僵持了几分钟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牧生回头看我的时候,我还傻不愣登地往外泛滥着同情心。
“你说,他们如果真的是钱包被偷了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不是出生的时候,你爸妈少给了你半个脑子啊!”陈牧生气得差点给我一拳。
末了,补上一句,“就你这智商,还能考上A大?”
3
是的,陈牧生那天目的地也是A大。我在翻钱包的时候,他就瞅见了我的入学通知书,于是决定见义勇为,让我这个小师妹不至于被卖到山沟沟里。
我听了,后脊背发凉。是啊,如果今天这老夫妇的目的不是一百块钱,而是拐卖妇女儿童,那此刻我还不知道被关在哪间小黑屋里。
我当即决定拿出五十块请陈牧生吃饭,聊表感谢。
陈牧生摆摆手,爽快地说:“别别别,同出师门,何必客气。对了,你是哪个系的。”
“机械。”我说。
陈牧生两眼一瞪,像是看一只大猩猩。
“你一个女孩子读机械?”
“对啊,不可以吗?我从小就觉得我爸画图的样子特别帅。”我回瞪他。
他笑得眉眼都舒展开了,然后走过来,帮我拖住其中一个大行李箱。
“走,找时间让你见识一下,机械院的那群狼。”
“啊啊啊?”我又满脸冒问号,追在陈牧生后面问他什么意思。
陈牧生全程笑而不语,快把我憋坏了。
4
陈牧生喜欢说话说一半,但做事还是挺利索周全的。
记得从小我妈就说我是傻人有傻福,现在看来一点不假,今天要不是碰到了陈牧生,我怕是连A大的门的都摸不到了。
而现在,我不仅可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迈进了传说中的A大正东门,身边还多了一个贴心导游,老天真真待我不薄。
这不,陈牧生不但负担了我一半的行李,还轻车熟路地帮我把入学手续一水儿全办起了,末了,亲送我到宿舍门口。
在门口,陈牧生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叮嘱我,千万要收起自己的同情心,千万别再跟陌生人说闲话。
我在一旁鸡啄米般点头。
于是,当陈牧生说,这周五晚上,有一个机械院的迎新饭局的时候,我也一并点了头。
陈牧生临走的时候,朝我发出了邪魅的一笑。我还在那里一脸懵逼。
三天后,等我跟着陈牧生来到一个校外的小饭馆,发现一桌八个男生,两个女生的时候,才知晓了陈牧生那邪魅一笑的含义。
敢情我这刚逃出了骗子老夫妇的狼窝,就一头撞进了陈牧生的虎穴。
事后,陈牧生还大言不惭地告诉我,连这两女生都是临时请来充人数的,就怕我吓得连门都不敢进。也没办法,机械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光棍人数常年盘踞全校第一,大家都眼巴巴等着下一届的小羔羊。
陈牧生最后还说,像我这种根正苗红的,他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很是满意。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个……那个啥似的。
陈牧生见我扭捏地搓着手,在一旁笑得很是欢快,最后拍拍我的脑袋。
“我向你保证,跟着哥混,保证你大学四年,不缺端茶送水的人。”
我在一旁,白眼翻上了天,心底暗暗骂:“陈牧生你这个大傻瓜。”
5
陈牧生的确是个大傻瓜。他豁出老命给人家牵线搭桥,却瞧不出我这个小师妹已经暗戳戳芳心大动。
宋小满睡我上铺,老早就瞅出我暗恋陈牧生的小九九。
一开始我还装傻称愣死不承认来着。
宋小满撇撇嘴说:“你看你每次见到陈牧生,那小眼神简直无处安放,上次我跟陈牧生那上铺的兄弟聊天,连人家都说一眼就看出来你喜欢陈牧生,你还给我死鸭子嘴硬。”
我闭嘴了。
宋小满见我默认了,就从上铺一脚跨下来,挤在我旁边,开始给我支招。
“你说,想要挖出一个大直男的小心思,最管用的办法是什么?”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当然是真心话大冒险了。我们现在就差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我问。
“当然是攒一个酒局,让陈牧生酒后吐真言咯。”宋小满沉思了一下,接着说。
“下周陈牧生上铺兄弟的生日,这真是天赐良机。”
“这不好吧?”我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你还要不要陈牧生了?”宋小满拍了一下我脑袋。
“要,要,要。”我连连点头。
“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吗?”宋小满又问我。
“当然是天涯海角,你这种脑筋急转弯简直弱爆了。”我得意地赶紧作答。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么有名的诗你竟然不知道?难怪跑去读男人都嫌的机械。”宋小满被我的无知气得直吐血。
我却在这句话里愣住了。是啊,每天跟我斗嘴抬杠的陈牧生其实离我很远,远到我根本看不透他的心。
6
可是,此时的我宁愿不知道陈牧生的心,这样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围绕在陈牧生的身边,自以为是地认为,陈牧生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这从古自今,日久生情的典故就一摞一摞的,难道我和陈牧生就凑不成一对?
“人家陈牧生今天就跑去跟方晴表白了,就因为昨天的真心话大冒险给了他肥胆。他本来还想着先憋些日子,等寻个良辰吉日再行事,可昨天硬生生地把他逼成了择日不如撞日。哎,你说,我们攒的局,怎么为方晴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拦路虎做了嫁衣裳。”
宋小满还在一旁叽叽喳喳。我的思绪却跟着秋冬的落叶一样,散落一地。眼前的饭菜,一点滋味也没有。
宋小满见我神思恍惚,以为我是伤心过头了,赶紧抱抱我说:“傻瓜,那方晴我打听了,人是长得漂亮,可情史也丰富,她虽满口答应了陈牧生那傻小子,但我保证,不出三月,她肯定会烦陈牧生这种缺根筋的傻瓜。到时候你再嘘寒问暖,趁虚而入,还不怕陈牧生落不到你的手里。”
“对,我等,我就等着看他们轰轰烈烈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我等死他们。”我塞了一大口白饭,对着宋小满发誓。
可是我这条毒誓没法兑现,因为陈牧生是个痴情种子,硬是把这份感情拖到了毕业。
是的,他毕业,我也大四了。
这三年,我看着他们招摇过市,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看着看着,就心情郁闷,然后拉着宋小满跑出去吃一大份凉皮,还叮嘱老板加一把辣椒,一边吃得心满意足,一边辣得眼泪汪汪。
宋小满却坚称我这是伤心了。
我说,我没伤心,就是辣椒吃多了。
宋小满鄙视地看我一眼:“自个儿的心,自个儿疼去吧。”
不得不承认,宋小满的嘴巴可真毒。
7
我大四毕业那年,老天总算开眼了。陈牧生和方晴黄了,是方晴提的分手。
陈牧生把自己灌醉了,然后给我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我一直沉默不语。
末了,他问:“你毕业会留在这里吗?”
我答:“会。”
“那就好。”陈牧生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跟老家的一家公司人事部打电话,推了三面。人事部遗憾地说:“这只是走过场的一次面试,你相当于已经通过了,怎么又临时放弃了?”
我笑着说:“因为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可实际是,我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我爸妈年纪大了,希望我回去待在他们身边。可是陈牧生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选择留在这里,就选择了漂泊无依的生活。我开始找房子,买锅碗瓢盆,去菜市场为了一分钱跟着卖菜老太太据理力争。我活成了俗世烟火的模样,等待着陈牧生跟我红尘作伴。
可是陈牧生没有选择我。他没了方晴,还可以有李晴,王晴,张晴。而我,只有他。
陈牧生的女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我渐渐沦落成了他的红颜。在他开心的时候,分享喜悦,在他伤心的时候,陪伴左右。我和陈牧生成了大家眼里,最古怪的一对。
但我不相信,这么多年,陈牧生不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我又害怕他知道,因为他知道,就意味着,我是彻底没有机会。如果他不知道,那我还有机会,哪一天拿表白这件事,吓一吓他。
宋小满毕业后,选择回了老家。她经常打电话询问我近况,然后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不要在陈牧生这棵树上吊死自己。
我跟宋小满说,我不死心,我不甘心这么多年的等待成为黄粱一梦。可是这个茧,缚了多年,只有陈牧生可以解。
8
但我没想到,陈牧生真的来找我了。
他说他要回老家了,跟我告别。他说这里的城市,楼太高,人太满,挤得他喘不过气,他喜欢老家的悠闲安宁的日子。
我一直静静听着,喝着茶。
陈牧生那天说了很多很多,把我泡的一壶茶都喝完了,才想起来问我:“那么你呢?你还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当初我是因为你而留下来的,现在你要走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这么多年,你是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跟陈牧生这么直白的讲话。反正他现在单身,我又没有挖哪个姑娘的墙角。
陈牧生一点都不吃惊,却只是反问我:“你真的喜欢我?”
他的表情让我一下子没了喝茶的心情,比起他直接地拒绝我,他对我感情的质疑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滚吧。”我说。
9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已经25岁了。我喜欢陈牧生,七年了。
人生有几个七年。十个?撑死十二三个。可是我花了最美好的七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像一个悲壮的勇士。
登上飞机的时候,我收到陈牧生的短信。他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然后关机,闭眼,假寐。飞机冲上云霄,这座城市躺在了我的身下。
我想起,那年宋小满告诉我的那首诗,我后来特意查了一下,才知道这首诗的结尾其实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挖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你看,人总还是喜欢捡好听的来说。
就像七年一直在做梦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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