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什么事情在烦扰你吗？
有人伤害你了吗？
遭遇不公平对待了吗？
经历了糟糕倒霉的一天吗？
是的，生气真的不好受。
— 1 —
行走的小炸弹
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男孩，当时刚刚进入一年级的他简直就是一枚“行走的小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 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大力将其推开；
✦ 有人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他就一定要狠狠踩回去；
✦ 老师宣布游戏时间结束，还沉浸在乐高世界中的他被没收了玩具，随即大声尖叫哭喊，弄的同学们都不得安宁，课堂也无法正常进行。
接二连三的爆发后，同学们都害怕地绕着他走，老师也给他设立了“专座”。愤怒的小朋友最难以适应学校，因为他们的情绪表达不友好、不安全，不适合集体环境。但其实，他们是最渴望得到鼓励和关怀的一类群体。
由于负向行为带来的过多关注，“小炸弹”男孩慢慢被贴上各种标签：“脾气差”，“小霸王”，自私，攻击性强…… 于是他更加封闭自己，午餐时间也是一个人独处。不但上课无法专心，跟不上课堂进度，他还拒绝写作业，因此很难获得老师表扬和肯定，最后干脆放弃做个“好孩子”，自我认同了那些负面标签。
从治疗师的角度看来，他“差脾气”的表象下隐藏着以下几个特点：
✦ 较低的抗挫折能力（frustration tolerance）：一点打击和沮丧就会让他全线崩溃；
✦ 刻板（rigidity）：没有办法灵活地接受变化，一切要按照自己的预设节奏进行；
✦ 脆弱的自我力量（ego strength）：缺乏自信心、自我效能（self－efficacy）；
✦ 缺乏安全感：害怕被伤害，所以“攻击”成了他的主要防御，随即带来隔离和孤独。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权威和规则，与其说是寻求关注，其实更像是在寻求帮助。
你简直可以想象到他在说：
✦
“我没办法控制体内的愤怒，我很害怕。可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所以我才不停地搞破坏、攻击别人，希望你可以感受到我有多么愤怒，那样你就能够理解我了。”
────
— 2 —
人人都需要的“生气汤”
愤怒，其实是一种非常原始、基本的情绪。
从牙牙学语表达自己，到学会走路探索周边环境，再到进入幼儿园，开始拓展与同龄人的社交关系，这其中的探索充满了挑战和危机，注定存在的矛盾和冲突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和“愤怒”打交道。
但愤怒常常来得猛烈而又猝不及防，心智尚在发展的小朋友有时不具备足够的经验来理解愤怒，以及应对这种无可避免的情绪。如果你曾见过一个处于情绪爆发状态的小朋友，就会知道，在他的愤怒上升至一定程度之后，任何“讲道理”都是无济于事的，甚至连帮他解决问题、作出弥补，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小朋友的情绪管理因而成了很多大人非常头疼的议题。
绘本《生气汤》（mean soup）中就有这么个愤怒的小朋友Horace：
Horace度过了非常糟糕的一天：数学题没有算出来，舞蹈表演中被踩到脚，接他放学的阿姨车技差劲，差点撞到三只狗狗！回到家的Horace气得要命，还故意踩扁了一朵花 。妈妈出门迎接他，他也爱理不理，只是瞪眼、低吼，最后干脆赖在地上。
妈妈读懂了Horace的生气讯号，决定下厨做“汤”。她煮了一大锅水，并邀请 Horace一起对着煮滚的水尖叫。Horace尝试了一下，又加入自己的独特配方：吐舌头、做鬼脸，把锅子敲得叮当响，还送上自己最拿手的“龙喷火焰”。最后母子俩并肩站在炉灶边，一起搅拌着锅中咕嘟冒泡的“生气汤”，把一整天的坏情绪都搅散了。
没有批评，也没有说教，故事中的妈妈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
“你的生气举动我察觉到了，我理解你的感受，我愿意陪伴你、关注你。但是，我们也不用小题大作，闹到天上去，因为愤怒是再平常不过的情绪了，平常到像妈妈每天煮的汤一样。而且妈妈有个独特的‘生气汤’配方哦，今天我把它教给你，也想看看你有没有独特的烹调方式呢？”
────
借助平和的态度和赋有创意的表达方式，妈妈在教导孩子如何处理愤怒。愤怒是个“原材料”，每个人都会获得，但怎样看待它、怎样表达以及疏解它却有成千上万种方式。只要是安全有效的表达，都应当得到理解和积极的回应。
— 3 —
灭火三部曲
正如Horace的妈妈一样，大人需要鼓励小朋友们自主发展他们独特的、充满想象力的愤怒表达 （说真的，妈妈的尖叫真的没有Horace的“喷火龙”酷！）。
对于还在发展逻辑和语言能力的小朋友来说，艺术便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表达愤怒的方式。艺术具有“外化作用”（externalization）：你的困难情绪，无论是焦虑、恐惧、还是愤怒，当它们被赋予形状和色彩后变得看得见、摸得着时，它们也就不再拥有控制你的力量了。
前文中提到的“小炸弹”男孩就是这样。
我们第一步做的就是，帮助他充分认识自己的愤怒情绪。就像皮肤感受得到冷热，舌头品尝得到酸甜苦辣，愤怒虽然抽象，但也是一种感官感受。
［愤怒“火焰”的身体地图］
你看，愤怒像不像是一团火焰？观察一下自己，“我”的体内哪里感受得到怒火？这团火焰又是怎样从身体里释放的？例如，很多小朋友会在画中描述自己的嗓子很“愤怒”，抑制不住地要大声尖叫，或者自己的四肢很“愤怒”，手想要砸东西，脚想要踢东西。
［愤怒电梯］
除了“身体地图”，还有一个很好用的工具——“愤怒电梯”。从烦躁到恼火，到生气，到愤怒，再到爆发，其实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会把上面这张图贴在治疗室中最显眼的位置，小朋友可以自己评估一下：什么样的情境下我会感到愤怒，愤怒的程度如何，距离我要爆发还有多远（比如“别人拿了我的玩具，我会有点恼火” ，“别人骂我蠢，我会特别生气”）。这种方式帮助小朋友掌控自己的情绪，并且训练自己怎样“下电梯”，平息怒火。
在充分表达和认识情绪之后，需要建立规则以及应对方法，这里用到的是“愤怒合约”。建立合约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建立安全感：“我们今天要签的这份合约，是为了保护你和所有人的安全，包括身体的安全和情感的安全。”
我们首先需要为愤怒正名：
✦
“你的愤怒感受没有不对，没有人可以说你生气你就是个坏孩子。这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正常情绪。”这时候你会看到，再暴躁的小孩子也会安静下来听你说话，委屈又让人心疼。看似浑身利刺的孩子其实有很重的负罪感，他们孤独又无助。
────
“合约”第一项：
It’s okay to be angry. 生气没问题。
邀请小朋友画一个ta身体里的“愤怒小怪物”，一旦被激怒，自己就会变身成这个怪物。生气时的负面行为不能定义ta是谁，那只是孩子需要学会控制的一部分。
“合约”第二项：
It’s not okay to … 但是，不可以…
和小朋友讨论，生气的时候不可以做的事。比如，ta不可以“扔东西”（危险的事情，有可能伤到自己和别人），不可以“大声吼别人”（故意伤害别人的心）。合约对象不限于ta自己，妈妈生气了也是不可以做这些事情的。这样小朋友就会知道，这是一份平等的合约。
“合约”第三项：
When I’m angry, I can… 当我生气的时候，我可以…
这里就是重头戏了。大人和孩子可以发挥想象力，创造一些可以用于平息愤怒的小工具，比如：“离开（让我生气的人和事）”，“从一数到十”，“向羽毛吹气”（调动呼吸平缓情绪），“把我的愤怒画下来”，“用力捏粘土（粘土可以帮助我们排解愤怒能量，而又不会使人受伤，是破坏欲的一个安全出口）”，等等。
如果小朋友在学校里常常失控的话，可以给他准备一个“愤怒工具袋anger tool bag”，里面装上他可以用到的工具（羽毛，纸笔，粘土等），带去课堂上由老师保管，在他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自己就可以调节情绪。
“合约”末尾需要小朋友和大人双方的签字，甚至可以一式两份。这样的仪式感会让一直被打压和训斥的孩子感受到尊重和平等的对待。大人不是在“管制”他们，而是在帮助他们。
— 4 —
“小炸弹”的华丽变身
神奇的是， “炸弹”男孩在艺术治疗中展现出惊人的表达能力和想象力。
他非常喜欢画火山，特别是爆发的过程。绘画中，他运用符号和象征安全地表达愤怒，并将破坏欲和攻击欲升华至可以被认可的、有创造力的艺术创作。他一遍一遍地画，乐此不疲，好像在不停地演练“愤怒”的累积、爆发和重建，并从中获得满足感和掌控感。
有一天，他又画了一座火山，它和以往的都不同。
你看，火山是“透明”的，他把内部完完全全展示出来了。这就好像在说，我信任你，我想请你进来我的内心看看。这个阶段，他开始向我吐露自己的秘密：
✦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总是把我丢给奶奶，可是我不喜欢奶奶，她说的方言我听不懂，她不和我玩，也不让我看电视。所以我就闹，这样妈妈就会来陪我了。可是爸爸在的话就会大声凶我，我又很害怕……”
────
这是他柔软脆弱的一面，他的愤怒外壳下包裹着孤独、渴望和恐惧，于是不断地在作品中表达这些先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情绪。
后来，我们特意邀请爸爸妈妈一起来参加一次特别的家庭艺术治疗，让他感受到爸爸妈妈对他的关心，一家人还制定了合约，大人和孩子都需要严肃遵守，再生气也不可以伤害对方。慢慢地，他学会在艺术治疗小组中与他人一起合作和分享，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建立起友谊。
现在的他很自豪地称自己是个“小艺术家”，不仅承包了班级里一切需要绘画能力的任务，并且成了我们的“代言人”，他这样对别人说：艺术治疗不是给坏孩子的，是给善于用艺术表达自己的小朋友的！
终于，他不再是那个“小炸弹”，而是一个可以控制自己的小火山。他不再可怕，反而拥有着满满的能量和温暖。
注：根据治疗保密协议，文中案例及画作是治疗师基于真实来访的再创作，仅供阐述观点。
宿子依：美国艺术治疗协会注册艺术治疗师ATR。纽约大学艺术治疗硕士，密歇根大学艺术设计与心理双学士学位。现任NYU Art Therapy in Schools项目全职艺术治疗师、研究员，纽约My Friends Place“卫星宝宝计划”主任艺术治疗师和临床督导。曾在纽约曼哈顿的公立小学和高中，医院新生儿及小儿科，精神科病区及诊所，自闭症儿童康复机构，家庭暴力受害女性庇护所等等机构中有2000小时的临床工作经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