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照片】
人和背景仍很清晰,好像是在某个下午,没课的时候,高低不平的黄泥地和手上的茶杯可以作证。
在一张缠着不少“绷带”的破旧竹椅上坐着的这位,三七分的发型,白净的脸庞,佩戴着大框眼镜,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微茫的笑意。但那种不羁,依然藏不住。
他似乎在凝望着一个灿烂的前程,其实是在凝望那个半蹲着的女摄影师的手势。
被剪成八角的照片,人占据了几乎大半个版面。红色的夹克衫,里面是淡灰带帽的体恤,还是有些浪的。黑色休闲裤,白色的袜子和黑头皮鞋,看上去有些滑稽,显得不太讲究。若以当下的审美来关照,搭配真不怎么协调。
这个从杭大中文走出来的ROCK浪子,被“流放”到了最偏远的山区。当然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仅仅是一纸调令而已。因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一丝丝的不满与颓废,可能心态正好相反。你看他另外两张照片就略知一二了。
他靠在窗前,看上去十分清瘦,体重应该不会超过六十kg。他身着红黑相间的灰色毛衫和藏青色的休闲单棉裤,目光清澈而坚定。背后是泥地操场、灰茫的天空和凌乱的梧桐疏枝,远处的几间平房(当时是师生食堂),仍依稀可见。大熊猫吃竹叶的布帘扣在一边,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白纸糊图钉按的墙壁,单调且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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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着木屋子里干净的木板地、散着的书和一些卡带,譬如《梵高自传》《瓦尔登湖》,还有“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或者是“BEYONG”的《海阔天空》什么的。没有床,他就睡在地铺上,或许枕头边有个小台灯,几米外还有个小风扇。
他在某个阴天,站在操场边高起的一块墩子上,似乎想和背后的新教学楼比个高低。他穿着一套牛仔衣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双手插在袋里,目光文静而苍茫。
我猜想,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
时间,固执地定格了一切。
它首先定格了山村的夜色,寂静中充满着清远的怀想,一个逃离了爱情、远离了尘嚣的魂灵,依然坚守着喜欢的文学,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宽度。
它把齐声的朗读定格在每一个清晨。透过木格窗子,一张张更青涩的脸,真实而生动。
它把泥地上的奔跑定格为快乐飞溅的泪水。少年们最喜欢的篮球时光里,不分男女。
它把黄昏溪涧里的扑通畅快定格为心灵的洗涤。清澈见底的山泉,也沐浴了清澈的眼神。
它把啤酒的泡沫定格为最后的撒野。也许,什么也比不了这样的放肆。
我知道,时间它厉害。我平静地接受着一切,我凝望着过去的时光,回想青春的容颜,不禁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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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时间未能最终定格我之前,我抓紧多看自己一眼,也多看一眼身边这位高大慈祥、衣着朴素的老人。
他叫陈运轩,已不在人世了。我仍然专注地凝望着他,这位做过校长、令人尊敬的老人,仿佛又回到某个夜晚,我捧着饭盒,坐到他屋里。他给我倒杯烧酒,跟我讲一些故事。我像一匹驯服的小野马,心就安静了下来。
【与父亲站在山顶】
记得是大一时候,带同学到瑶琳仙境、严子陵钓台旅行,顺便到我的母校分水中学转转,后来租了个三轮车到老家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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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烤完火,我们登上了后山,这片可以俯瞰这个村庄的高处。那时候,树木还没那么高,一眼就望见了整个田野、溪水河岸、对面的金紫山和村口的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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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戴着一顶鸭舌帽,披着一件呢大衣,手插在袋口里,他的目光实在让人猜不透。当时,父亲四十五岁的样子,比我现在还年轻呢。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无比的荣光一定是凝刻在脸上、荡漾在他心头的。
除了生产队里挣一些工分,父亲还拜师学做篾匠,晚上在家就编竹篮,打簸箕,补贴家用,连除夕夜也不歇。在他心里,培养我们上大学是最重要的事。
我穿着夹克衫和牛仔裤,围了条白围巾,手上居然还戴着手表,一副不修边幅的文艺青年的模样。我的右手搭在父亲的肩上,一定是长大了的感觉,好像多了一份担当的自信。
后来我出版了我的散文集《时光短笺》,里面有我眼里心里的《父亲》。有些庆幸,有些时光,可以再次被凝望。至少,我没有辜负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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