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是我认识最早的日本作家，也是认识得最晚的。他的作品小学生都看得懂，然后大学生也未必能明白。

很多人可能没听过他，但一定知道黑泽明的著名电影《罗生门》，它就改编自芥川的两部短篇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主要情节其实是《竹林中》。令国际影坛震惊的多重视角、开放式结局故事结构，并不是黑泽明的创举，芥川的小说本来就是这样写的。

我从小就在《世界短篇小说集》里面读到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鼻子》《魔鬼与烟草》，其中《蜘蛛丝》讲的是无恶不作的大盗爬着仅存一线上天堂的蜘蛛丝，神给了他这次机会，因为他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好事，在丛林里心血来潮没把一只蜘蛛踩死。可是呢…他不想让跟着上来的人拉断蜘蛛丝!于是他“咔嚓”把蜘蛛丝从他下方剪掉，结果蜘蛛丝也从他上方断了。

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酒还是原来的酒，换了新瓶，无非是引人向善，被他一讲趣味十足，而且，那么绝对。你看，做了无数件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神都会给他机会。小学生的我看了，又忘了，但行善的思想像一颗种子植入我心。

芥川龙之介写小说很重视描述，为了追求精准的一句，他来到法医的停尸房观察尸体，他希望写出符合真实的句子，比如“脑髓像煮得半熟的鸡蛋白。”

小学里我读得懂但没看明白的作品是《鼻子》，在大学里，我重新阅读芥川的小说。一篇篇小说像程序一样输入我的大脑，填充我苍白饥渴的灵魂。我喜欢上了《地狱变》《河童》《鼻子》《大石内藏助的一天》、《龙》、《南京的基督》《孤独地狱》《刘伶》等文章。

一个傻女人爱上了电影里的形象，然后终生未婚。一个武士率领一堆忍者完成仇杀后的一天。一条池塘里未隐将现的龙...我又看懂了好多他的作品，当然还有一些我没看懂。

在商业氛围越来越浓厚的1998年，我迷上了芥川龙之介的文学世界，在他构筑的旧江户时代旅游，又去了日本神话里高天原的年代，寻找一位叫素盏鸣尊的英雄。我合上书本，躺着看天上的白云，好像英雄故乡的牛羊。

我了解到，芥川是个热爱中国文化的好青年，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爱上了中国的水浒和三国，不仅是他，他们一代人都热爱中国文学。他还把竹林七贤中的酒仙刘伶写进了小说，说他戒酒后就死了。这和《鼻子》的逻辑如出一辙，禅智内供有一只大鼻子，他老觉得丑，可是当他把鼻子碾短后，大家都觉得他更奇怪了，所以他还是把鼻子又弄长了。

这让我想到我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每年都要上火，火退了结痂显得特难看，总要2、3周才能好，就像春天的杨树结疤一样。可是看完小说之后，我也接受了我自己。我们的缺点，其实也就是我们的优点。

1921年，芥川刚过了他双鱼座的生日没多久，也距离他的自杀还有7年。他去了梦想已久的中国旅游，发现这不是他在中国古代诗文和小说里看到的日月山川，相反，“这是一个猥琐、残酷、贪婪的世界。”

对于我来说，芥川之旅远未结束，在5年前又重读他的作品《某傻子的一生》《侏儒的话》《桔子》后，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敏感、细腻的芥川，在他作品里面描绘了大量趣味盎然的人物和故事，可是他的一生充满不幸。

他是送牛奶工的儿子，出生七个月后母亲发疯，健康不佳，包括神经性胃下垂、痔疮、神经衰弱，被姐夫诬陷放火，帮姐姐背负高利贷。这些让他不知不觉失去了生活的兴趣。他写到，创作欲就是他的生活欲。当他写出了优秀的作品后，他的心情就好像是冻结在树干上、并闪闪发光的雪花一样，即将渐渐落下。 

芥川说，从来没有人记录过自杀前的心理，他愿意为大家记录一次。因此他详细记录了自杀前那些日子里的心理变化。

在他去世8年后，日本文坛设立了文学奖―――芥川奖。

他说，人生不如波德莱尔的一首诗。我的朋友芥川龙之介，如今已变成一首诗。

我会把他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