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佐伊,如果你敢伤害诺顿先生我就开枪。”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在黛丽丝看来是极其温柔。然后她看见一半身体泡在海水里的养父诺顿抽搐起来,眼睛上翻青筋暴起,没等黛丽丝反应过来就没了生息。
“开枪吧,亲爱的黛丽丝。”
他看见一向冷酷的女人眼里涌出了泪水,他知道这不是位诺顿而流,是为她自己流的。
佐伊最终还是背叛了黛丽丝。
他转过去背对她,然后纵身跃入海中。
01.
“博士,前方海域已受到污染,再靠近危险系数会更高。”雷德盯着前方荧屏,手指向交界线的某个点。
黛丽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会有什么危险?”
“凶猛的海上霸主大白鲨,”雷德咽了一口唾沫,“以及数量未知的大小变异海洋生物。”
黛丽丝点了一支雪茄,抽完利落地收拾干净残局,没有命令航队折返的意思。
“黛丽丝博士,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她冷冷地投去目光,瘦削而秀美的脸庞似乎从未改变过其严肃和隔绝的特性。所有稍微了解黛丽丝的人都戏称,她是地球上另外一种生物,和陆地人类没有任何相通的行为方式。
“我说,继续。”她弹了弹衬衫上的灰尘,笔挺的西装衬出黛丽丝高挑的身材。只有在乘潜艇下海的时候,她才会脱下那令男人有撕扯欲望的昂贵套装。
雷德皱眉,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回到潜艇内部指挥研究员们继续向前探发。
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记录着潜艇各项数据,听到雷德的命令后笔顿住了,他看着雷德,他的金发像烛光一样为潜艇带来了些许有温度的色彩。
“雷德先生,我们会死吗?”
雷德背对着他,专心盯着雷达探测的区域,好半天才回答说:“可能会。维克多,你有想写下来的遗言吗?还有大伙,我们可以把遗书放进一只自动航行的小潜艇中,我们的家人会为我们处理后事。”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说出来的话令人胆寒,以及绝望。
“好了,别废话了。”高跟鞋叩击声从入口缓缓接近,黛丽丝眯着浅蓝色的眼睛,棕色卷发已经全部挽起来,英姿飒爽的感觉。“中午十二点半之前至少下潜到海面以下四千米,超时的话大家的干粮都可以拿来喂鱼了。”
她不带感情地挑起嘴角,径自去了更衣室换潜水设备。
“这女人……”维克多悄悄耳语雷德:“真让人火大,尽管相貌和学识的确很出色。”
作为“被讨厌的女人”的大学同学兼现任副手,雷德无话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所有曾经追求过黛丽丝的男人都灰头土脸,或者脸色铁青地铩羽而归。
黛丽丝其人,除了女性的躯体以外根本不像个女人。
“报告,已经到达深海三千米了。”
胸部感到些许气闷,黛丽丝调整呼吸,很快像往常那样恢复了状态。“你们还有十分钟时间。”她盯着手腕上的防水电子表,让众人明白她不只是吓唬他们玩儿的。
“博士,十分钟一千米会死人的!”维克多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无助地望向雷德,希望雷德能说点什么扭转一下局势。
但是很可惜雷德深知黛丽丝秉性,心知肚明只要说出来的话,黛丽丝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然而十分钟实在是困难……
黛丽丝从他面前疾步走过,让维克多从座椅上离开,然后轻而易举钻进去,有条不紊地调试各种装置。
“既然你不敢,那我来。”
大家不知道她到修了什么、修了多少学位,但就她自己而言似乎没有交代的必要,也从来不回答这样的问题。所以对她既敬重又畏惧的下属们都叫她“黛丽丝博士”,或者“博士”。对此黛丽丝本人也并无异议。
她是海影国的人,是国家研究部唯一被颁发过全向奖章的人,因为需要她,研究所也放给黛丽丝极大的权力,可以随意调动大部分研究人员,必要时可以让他们代为考察,换句话说,牺牲。
这是一种赌注极大的交易,而黛丽丝没有表现出对他们的研究方向很大兴趣,却仍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因此研究所的长老们都不得不警惕着,万一她出乎预料的举动,即使没法阻止也可降低损失。
只有雷德,在大学一次课外实践时无意间发现了黛丽丝最大的秘密。但雷德是个过于正直的人,即使黛丽丝毫不介意这问题,雷德也在心里发下毒誓绝不泄露半个字。他认为黛丽丝和所有人一样,都享有国家赋予的各种权力与自由。
雷德突然往前踉跄,他抓住横在头顶的一根铁栏,看到黛丽丝操作潜艇缓缓倾斜,以一种俯冲的姿势极速下坠。
“黛丽丝!”
她无动于衷。
“住手,我们和你不一样,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强。”他只觉喉咙鼓动,一口鲜血咳出嘴喷溅在莹白色的通电地板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肺活量大一点的只是脸色苍白隐隐发乌,比雷德更糟的已经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血染红了衣领。
“黛丽丝!”他终于怒吼出声,同时也引发了肺部剧烈反应,他又呕出一口血,已经精疲力尽。
他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吧。为什么在黛丽丝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他能看出一丝悲愤……难道她原本就想置他们于死地吗?那么,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可庆幸的是黛丽丝终于把倾斜的手柄掰正,游艇缓缓在将近四千米深的海水中滑行。她看了众人一眼,苟延残喘,并无法引起她丝毫的同情心。她之所以停下,是因为……
“雷德上校,你快看前面!”薇妮惊呼一声,顾不得酸软的双腿奔跑到雷达荧屏前,指尖滑动几下,一张扫描图呈现在众人眼前,上面出现的是某头深海生物的影像,体型巨大,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游来。
“那是什么?”尼克低声道,像是在问自己。
雷德皱着眉,似乎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寻找这个海怪的任何资料。黛丽丝突然扬声道:“这个,格蕾莎,夜行猎杀者。”
“可现在正午十二点啊博士。”
维克多收到黛丽丝疑似看待智障的眼神,缩了缩肩膀,撇过头。
“所谓的夜行,”黛丽丝说:“就是黑暗,在黑暗中潜行并进行杀戮 。”
“那我们现在是她的目标吗?”
“准确说是一顿大餐。”
维克多看着她淡定的表情崩溃了:“博士、上校,你们快想想办法啊,我还不想死。”
黛丽丝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没这个觉悟你干嘛跟下来,就因为那一大笔钱?别忘了你可是签过生死状的。”
雷德叹了口气,“黛丽丝博士,先别和他计较了,我们先想对策吧。”
黛丽丝撇了撇嘴,指挥操作员:“把所有能关的灯都关掉。”
尼克依命行事,一边问道:“然后加速驶离这篇海域?”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变成格蕾莎排出身体的一堆粪便。”尼克几乎能想象到黛丽丝在黑暗中微笑的样子,撩人又恐怖。
02.
格蕾莎是通过眼睛、听觉、嗅觉和皮肤上灵敏如传感器的表层细胞定位猎物位置的,在这篇海域,没有什么暗流流向是它感受不到的,在深海中这向天赋便显得更加可怕,目前除去各种剧毒鱼类以外,还没有任何中等体型以上的海洋生物逃过阿蕾莎的追捕。
黛丽丝的策略很简单,关灯,停止各类机器震动,让潜艇自然停落在下方的珊瑚礁上,等待格蕾莎进一步逼近。
透过玻璃,他们看到格蕾莎庞大而结实的躯体贴近潜艇擦过,背上没有鳞片,像抹香鲸的皮肤那样光滑水润。他的头顶有犀牛那样的独角,尖锐似乎能洞穿所有血肉之躯。他们屏住呼吸,等待它离去。
“啊——”
黛丽丝皱眉扫向惨叫来源,薇妮正被一只拳头大的蝎子逼到墙角,不断投来求救的目光。
黛丽丝一言不发地上前,单手捏住蝎子身体,另一只手控制了那致命的尾巴。雷德反应过来,立马将角落里铁丝松动的笼子递过去,两人合力把蝎子塞回去。黛丽丝把破掉的铁丝攥住迅速拧了三圈,保证它不会再溜出来。而众人早已习惯了她的力气,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我不管这是谁擅自带上潜艇的宠物,”黛丽丝的视线一一扫过下属众人,其目光冷且严肃:“在任务期内概不追究。”
“但是如果我们平安回到陆地上,宠物主人将受到责罚。”
“现在——”她凝视着掉头重新游来的格蕾莎,“开到40迈,高全速下潜。”
“您不是说格蕾莎靠水向流动判断猎物方向吗?”维克多抓狂了,目光在黛丽丝和雷德之间来回打转,希望谁能来解释一下。
雷德再次叹气:“薇妮刚才的尖叫,使我们再次被盯上了。”维克多的蝎子惹了大麻烦,如果他们真的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他一定要当着维克多的面把那只该死的蝎子烤熟了吃掉。
他们离海面越来越远,以至于雷德产生出一种要被困在海底从此被时间遗忘的幻觉。他看向表情纹丝不动的黛丽丝,心里一阵惆怅。他并不是为了那笔数目可观的钱财参与这次冒险,他是为了黛丽丝。
“如果黛丽丝出现极端化举动,就把她销毁掉。”
他摸着口袋里那个哨子形状的按钮,闭着眼睛犹豫该不该按下去,以及什么时候按下去才会比较合适,黛丽丝所承受的痛苦能降到最低。
正当雷德踌躇时,同样全力冲向潜艇的格蕾莎突然从一侧受到不知来自什么东西的撞击,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在潜艇诸位听来宛若雷鸣——然后扭动着它巨大的身躯换了个方向游去,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追着它,就像刚刚它追着黛丽丝的船队一样。
完蛋了,雷德心如死灰,看起来是又来了个比格蕾莎更恐怖的生物,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他正想在临死前把实话都给黛丽丝交代出来,然而我转头却看到黛丽丝望着把潜艇困住的海洋,脸都快要贴在钢化玻璃上,眼睛瞪得极大。
能让黛丽丝露出其他表情的东西。雷德苦笑一声。在黛丽丝的世界里这些深海神秘异形完全要比陆地上的两脚生物重要得多。
“那是?”雷德问道。
黛丽丝罕见地沉默了,她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他具体的名字,只在研究院图书馆的绘本上见过它,倒是有个称号,叫‘海洋游魂’。”
“听起来挺可怕,想必长相也能让人魂飞魄散吧?”雷德试着开了个玩笑,被黛丽丝一如既往地忽视掉。
“那,是一种很美的两栖生物。”
“两栖?”雷德忍不住拔高声音:“黛丽丝你糊弄人也要有个限度!”虽然比不上黛丽丝天资过人,但他雷德好歹也是海影帝国海洋学院的高材生啊。
黛丽丝冷冷撇他一眼,手指戳在玻璃上:“在对我大吼大叫之前,你先给我看清楚。”
雷德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然后呆住了。不仅是雷德,舱内所有研究员都呆住了。
投影仪上显示出一个皮肤苍白如少年的影像。细长的四肢,脚掌呈蹼状,乌黑长发飘散在海水里,如藻丝,全身布满闪亮的银白色鳞片……隐约可以观察到他的面部,俊秀且长有腮裂。
“少年”手里握着一把也许是从沉船中获得的铜叉,摇晃着双腿,灵活游走于格蕾莎四周,格蕾莎呜呜悲鸣着,试图左突右撞冲破命运,但“少年”早已用叉将他的皮肤划裂,不多时格蕾莎竟慢慢停止了挣扎,抽搐起来,丑陋的嘴唇上涌出白沫,渐渐地不动了。
雷德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做了什么?”
黛丽丝说:“分泌毒液,来自他的皮肤细胞。”海洋游魂并不是格蕾莎那种大型异变物种,他的攻击不动声色,在铜叉挥动间完成一次艺术般的杀www戮,没有血腥,只有毫无质疑的结果。
维克多喉头滚动了一下,眼底狂热的光毕露无疑。
黛丽丝听到动静往他那里看去,顿时喊道:“维克多,你给我住手!”
维克多蠢蠢欲动的手指在按钮上停住了,很无趣地收回来,也不看怒火中烧的顶头上司,怎么看都像在继续打下一把如意算盘。
黛丽丝让自己冷静下来,“所长要求带回活的标本,不是一具尸体。”
维克多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深深潜入了海底,维克多和许多研究员在内都不再对生还抱有希望,因而维克多表现得格外恶劣,故意与黛丽丝唱反调。
雷德抓住黛丽丝光滑如丝缎的手臂,“你看!”黛丽丝忙把注意力移回屏幕。
原本在逐渐下沉的格蕾莎突然翻过身体,向不紧不慢接近自己、准备收走猎杀成果的海洋游魂全速冲去。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挣扎,带着仇恨和同归于尽的心理张开血盆大口,里外加起来三圈的尖锐牙齿令人望而生畏。
海洋游魂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挥出铜叉抵住格蕾莎的牙齿根肉,双腿甩向外侧以抵御她嘴巴的吸力。他的防御很成功,格蕾莎的力量逐渐散开,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但当游魂拔下铜叉准备收回手臂时,格蕾莎往前猛一扑,死死地咬住了海洋游魂。
黛丽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角斗。
海洋游魂只犹豫了不到十秒,果断借力折断自己的手臂,他的身体骨瘦如柴,摧毁仿佛是很容易的。黛丽丝似乎听到了那“咔嚓”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从断臂上逐渐扩散开深蓝色的血液。
下一刻,海洋游魂的铜叉嵌在格蕾莎漆黑的眼珠上,深深嵌入,这一次鱼眼真正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黛丽丝松了口气。
“好,趁这个时候一举干掉海洋游魂吧!”维克多迅速操作着各种仪器,海洋导弹移出仓库固定在了潜艇底面。黛丽丝已经来不及阻止他按下按钮,于是扑过去和他抢夺控制导弹方向的摇杆。其余人大概是仍然沉浸在惊险的镜头里无法自拔,他们两个厮打也只是木然地被看着。
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雷德,他喊:“维克多,你知道擅自行动的后果吗?”
维克多兴奋地大叫:“我们恐怕等不到后果降临到我头上的那天了!”
导弹打偏了,但还是无可避免地伤到了海洋游魂。黛丽丝怒骂一声,立刻回到后仓穿上潜水服,没给其他人下命令就一头扎入浑厚的海水中。
她努力地接近那个徐徐下落的“少年”,终于在距离潜艇垂直六十多米的位置抓住了他。因为戴着涂有强力防腐蚀剂的手套,黛丽丝没有被透明的毒液侵蚀,只是一个劲儿地打滑,她好不容易才牢牢托住游魂。
他闭着眼,类似睫毛的东西又细又长,也是透明的,有点发白。鼻子和嘴唇的形状很秀丽,闭上眼睛像沉入海底的精灵。
03.
黛丽丝把海洋游魂带回舱时,他已经休克了。雷德连忙安排了研究所的医生对他进行抢救,包扎了只剩半截的左臂,做心肺复苏,以及处理受到辐射变得皲裂的腹部。
这一切的治疗都源于海洋游魂与人类之间过于相仿的身体结构。
维克多已经被控制起来,捆着用来束缚海洋异形的绳索,孤零零扔在后舱。雷德再去看他时他已近似疯癫,双眼通红,头发也凌乱不堪,嘴里一直吐出恶毒的诅咒,全都和黛丽丝有关。
“怎么处理?”雷德看着走进来的黛丽丝,她裹着一件大衣,黑亮的短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的眼睛,依然冷淡得没有丝毫情绪。
“带回去关禁闭。”黛丽丝拨了拨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她现在只想把标本都带回去,然后围着她家别墅的壁炉,喝一杯温度正好的黑咖啡。
“要上报所长吗?”
“他?不配。”
“但是私自用刑犯法。”
黛丽丝说:“在研究所除了所长,我就是法律。”
她完全有资格这样说,完全出于她极高的资质、被授予的权力,以及所长对她像女儿那样关怀备至。尽管她看起来孤僻、冷漠、从不对别人包括所长的好意进行感谢,但研究所的人依然对她敬畏有加,只敢在背后发发牢骚。
显然维克多也是无法再继续忍受黛丽丝的人之一,他女朋友因为黛丽丝一番“研究员和驯兽师的结合不会有未来”的简短评论,而受不了刺激和维克多分手了。那是个脸上张着小雀斑、皮肤嫩滑、棕发卷曲披肩的娇小女子。维克多很爱她。
雷德听着黛丽丝离去的脚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潜艇慢慢地上浮着,众人还是因为疲惫而瘫倒在舱房各处,黛丽丝站在艇尾的玻璃前,注视着拴在后面随潜艇漂流、格蕾莎巨大的尸体。
“我们到了吗?”雷德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怀疑是长时间潜入海底产生了幻觉。“我们回来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黛丽丝操纵着潜艇,半天才回答道:“你认为在这里了,那此刻就站在这里。我思故我在。”
雷德苦笑着,掀开潜艇的顶门,率先爬出去。“黛丽丝,这可不是谈论哲学问题的好时机。”
交接工作已经准备好,很多研究员因为过度虚弱是被抬着回去的,在那些行色匆匆的人里,黛丽丝停下脚步,向一个身着白衬衫西裤的中年男人走去。男人青丝夹杂着白发,优雅地梳到后面,架一副银边眼睛,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黛丽丝靠近。
黛丽丝轻轻弯腰行礼,低头说道:“午安,Father。”他是她的上司,是她的监护人,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教父。她敬重他,却也不知由来地憎恨着这位一手把自己培养起来的所长。
“诺顿先生,已检查完毕,没有携带任何病毒回来。”视线一直往黛丽丝那里瞟。
诺顿微笑地阻断了检查员的目光,稍站在黛丽丝侧前方。“她是特别的,不会携带任何病菌。”因为黛丽丝体内数量多而强大的抗体是诺顿所长亲自植入的,黛丽丝曾因此经历过一段融合抗体细胞的痛苦时期。
在那段时期中,坚持下来的只有黛丽丝,诺顿看到她,然后把黛丽丝带回去抚养。“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诺顿看着年纪幼小的黛丽丝,温柔地说道。
“听说你把海洋游魂带回来了,”他四处望了望,故作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心态:“怎么样,是不是和书里说的一样难缠?”
“不,他和格蕾莎缠斗时受到创伤,后又被潜艇武器重创,现在正奄奄一息地呆在附属医院被抢救。”
黛丽丝毕恭毕敬地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说话时也不抬起来,活脱脱一副侍从向主人答话的语气,而诺顿也并没有纠正她。
黛丽丝向来不是喜欢带起话题的人,两耳不问窗外事,但今次仿佛打破了她的禁忌似的,踌躇了片刻问道:“Father,您要解剖游魂吗?”
诺顿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惋惜:“虽然我的确很想这么做,但这个异变物种太珍贵了,当成死物解剖实属浪费……不,简直暴殄天物。”
不知道怎么,黛丽丝在诺顿回答之前的一瞬间希望她的教父说“是”,说他会尽快解剖他。黛丽丝知道,被当做活体标本比死亡更可怕。
04.
我信任你,所以把海洋游魂交给你看守,并记录下他身体的所有数据,以及基因序列。
黛丽丝坐在108号研究室唯一一把转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占据了一整片墙壁的钢化玻璃,里面是按照她的要求被适当清理过的仿海洋环境。
我和几个老前辈们怀疑海洋游魂的前身是远古时期猿猴的另一支分化物种,和身体构造和人类极为相近,在后期漫长的进化中他们的基因越来越有优势,但因为某种病毒的感染而越来越稀少。
也许没有那种病毒的话,现在占领地球的是海洋游魂吧。诺顿笑着说,看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吧。
但这就是命,他们的强大注定不被生存规则所允许。诺顿还说。
黛丽丝听完愣住了,她很少发怔这么久,好像被一砖头砸在后脑勺上那样,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海洋游魂经过精心治疗以及照料已经恢复的很好了,此刻他倚在一棵血红色的珊瑚上,侧对着黛丽丝不知道在想什么。黛丽丝看了一会儿,说:“你总该有个名字,不过你现在不会说话,我就叫你佐伊。等你学会了说话,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被赋“佐伊”这名字的海洋游魂并没有因此而看她一眼,仍然抱臂纹丝不动。
黛丽丝试图让他相信他们是好意的,是他们救了他,但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在这之前的黛丽丝并不觉得为了达到目的欺骗他人有什么问题,也不在乎谁被伤害、自己又被谁憎恨。
“请你相信我,至少你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我们研究所不会动你。”她觉得口干,想喝点水滋润一下口腔,一个举杯的动作也许就可以缓解她的紧张。
喔,在这之前黛丽丝也不知道什么叫“紧张”,镇定和无情有时候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人类。
后来诺顿还是知道了黛丽丝在教佐伊人类的语言,他思考再三,还是警告养女欺骗都是来自语言,小心被狡猾的海洋游魂利用。
“是,Father,我知道了。”黛丽丝从不顶撞诺顿,表面上顺从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每天都黑了监控系统给佐伊开小灶。对此她紧张又有点高兴,很多新的情绪袭击了黛丽丝,让她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佐伊,我们说好,在别人面前不准开口说话好吗,这样我可以继续教你。”黛丽丝一只手放在玻璃上,佐伊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他的手大一圈,隔着钢化玻璃与黛丽丝的贴合。这是约定,黛丽丝告诉他这样就算达成了神圣契约,违背诺言会有糟糕的事发生。
其实黛丽丝才不信怪力乱神,实际上,就算相信也无所畏惧,因为生命对于黛丽丝来说实在不是特别珍贵。某种程度来说她的一生是属于研究所的,她没有自由。
佐伊很聪明,也可以说稀有的海洋游魂都是潜能高于人类的智慧体,仅一个月学会了和黛丽丝用简单语法沟通,学会了普通的应用数学,学会了小部分海洋学专用语。
但是,他依然对包括黛丽丝在内的所有见过的人有高度警惕心。黛丽丝有时候也会想,他是不是知道潜艇里是他们的人攻击了他。每到这时她就会想起维克多那张疯狂的脸,于是她的情绪词库中又多了一个概念,憎恨。
佐伊来到研究所的第二个月,黛丽丝忍不住去了维克多仍在关禁闭的房间。那里像牢房,除了桌椅床之外连一盏灯都没有,维克多躺在床上脸对着墙壁,不和任何人交流。
薇妮站在身后轻声说:“他精神失常了,从那事之后就没有好起来过,一日比一日神志不清,这两天因为换了药情绪比较安稳了,但看眼神迟钝了很多。”
黛丽丝点头,没有去叫醒维克多,他的金发在昏暗的房间里也失去了光泽。
也许错的是她和养父吧。
黛丽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维克多突然翻过身来,碧蓝的眼睛直直地盯准了站在窗户外的黛丽丝。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黛丽丝按下指纹进去,仔仔细细地关好门。“其实你没疯,对吧。”维克多没有否定,也没有点头,黛丽丝感到如芒在背,她不得不暗中吸了口气。这个维克多和她记忆中的那个莽莽撞撞的年轻人有了些许差异。
“的确疯了几天吧,认真说起来。”
维克多坐起来,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然后坐回床上:“请坐,这里没沙发也没水,你知道的。”
“如果不装疯卖傻,诺顿所长是不会放过我的吧。”他扯出一丝笑容,看向黛丽丝的目光丝毫不带敌意。“其实我很同情你,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我就不恨你了。我想没什么和与诺顿朝夕相处更痛苦的,比雪莉离我而去还要多一点。”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一小截距离。
黛丽丝慢慢坐下来,“可怜不可怜先放在一边,我对你当时的经历比较感兴趣。”
维克多收起笑容,不多时再次微笑:“果然瞒不了你,也就雷德那善心泛滥的家伙这么容易就上当,想必三个月监禁也是他帮我争取的吧。”
“知道就快给我坦白。”黛丽丝心烦意乱,因为事情的发展似乎是终于超出她的预料了。“就算下海身体和精神的压力都很大,但还不至于一个正常人说疯就疯。”更何况这里又不是医院,检查方法难免漏洞百出,维克多这样有点小聪明的就能混过去。
“好了我不和你兜圈子了,”他似乎是欣赏够了黛丽丝强作镇定的姿态,“在我看到游魂的时候,啊,听说现在叫佐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当我看着他的时候,虽然佐伊没有回过头来,但我脑海中环绕着强烈的信号,要我发射导弹。”
“你说佐伊要你杀他自己?”黛丽丝震惊了,“不,你是说他干扰了你的脑电波?”从某方面说,其实前者比后者更严重,这代表他有自我毁灭倾向,诺顿的研究很可能被迫终止。“为什么,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维克多耸耸肩,不甚在乎的样子:“也许是太孤独了,活了太久所以感到人生无趣?”
“……别开玩笑了。”
“你不也是吗,别人为什么不可以。”维克多眯着眼,十指交叉顶着下巴,一副好整以暇等她反驳的架势。
黛丽丝声音低下去一点:“我才没想自杀……需要我做的事还有那么多。”
“哦。”维克多敷衍地应了一声,显然觉得没有说服力。“总之如果不想出事的话,你最好对他防备些,这些诺顿所长应该都给你交代过了吧。”
黛丽丝还是奇怪:“资料上没有任何关于幽魂的详细介绍,诺顿所长是怎么知道的?”
维克多摇了摇头:“我可没说他知道这些,一切还得你自己查证。”
黛丽丝问了个很经典的问题:“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目的?”
维克多也回敬的也很经典:“您可以不相信我,那也没关系。”
从禁闭室出来,黛丽丝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回研究室一趟。她的心情莫名沉重,像是揣了块石头在怀里,头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佐伊摆动蹼一下从珊瑚那里滑到玻璃后面,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黛丽丝觉着他的眼神温柔了一点。
她装作到抽屉里找东西的样子:“啊,我把家里钥匙忘在这里了,本来要回去取点东西的。”
佐伊微笑着,曲起食指,用关节叩击着玻璃:“你记性不太好,钥匙挂在你牛仔裤上呢。”黛丽丝猛地摸向腰间,才反应过来佐伊是在试探她。黛丽丝怔怔地看着佐伊,呼吸变得沉重。
佐伊的指尖在呈现淡蓝色的水中划出漂亮的弧度,虚点在黛丽丝额头上:“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问我吗?还是说,你宁可相信维克多那家伙。”
……比起维克多我认识你的时间更短好吧,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黛丽丝撇了撇嘴,眼神变化全落在对方眼里。
“黛丽丝问的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温柔地笑着。
“哟,还学会成语了。”黛丽丝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维克多表情纹丝不动,“你教的好。怎么样,到底要不要问我?”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在犹豫什么呢?黛丽丝心想,就算是他说谎我也可以全都不信,自己现在磨磨唧唧的样子可真让她讨厌。
“你能干扰人类的脑电波?”
“不准确。我能干扰海洋里一切生物的脑电波,像维克多,关在容器里的也可以。”他耐心地解释道。
“你想自杀?”
“当时的确这么想的,毕竟我被人类抓住的同胞们可都没有安详去世过。”
黛丽丝眉头一皱:“你怎么了解他们当时的情况?”
“脑电波。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语言。”
“现在改变想法了?”
他微笑:“毕竟你们还没打算把我怎么样。”
“你不是可以使用脑电波探测我们的想法吗?”
“我说过,”他指着自己的头颅:“只能在海洋中通用,如果陆地上也可以,那我们怎会沦落至此。”
黛丽丝沉默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你的同伴,曾经见过我养父吗?就是你醒来第一天见到的那个男人,穿着中世纪礼服。”
“不曾。”他笃定地答道。
这下是真没什么好问的了。黛丽丝认命地记录下佐伊今天的身体各项数据,做了例行检查,然后借口感冒看医生离开了研究所。
05.
诺顿家离黛丽丝的住处并不远,都在近郊区,环境优美宁静,交通也很方便。这边地价贵,但国家研究所所长并不在乎这点金钱。黛丽丝不一样,她每个月都要还六千多的贷款,划去贷款还剩七千多,在首都勉强糊口度日。
黛丽丝把车停进宽敞的地下车库,用钥匙开了花园的门,走了将近一分钟才到了富丽堂皇却不失格调的正门——诺顿作为所长并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朴实借鉴,反而十分懂得享受生活。没人质疑他,因为他维系着研究所的发展,地位暂时无可替代。
她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数到第七把打开大门,然后上前敲响第二道门的古董铜铃。钥匙和门铃并不代表诺顿只为房子的艺术性而设计,相反这里到处安装着微型摄像头,有人或强行或偷偷闯入,管家会立刻开启攻击模式,这里会变成大型屠杀现场。诺顿称之为自卫性反击,而黛丽丝对此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尽管她并不赞同。
“怀特叔叔,请开一下门!”黛丽丝退后两步,声音提高。也许是怀特管家年纪大了的缘故,有时候并不能很及时地把黛丽丝迎进去。
大概半分钟后,六十多岁打理妥帖的管家来开了门,轻轻弯腰说:“抱歉黛丽丝小姐,老怀特也开始偶尔瞌睡了。”
“嗯,没关系——Father在家吗?我有事找他。”
管家顿了一下,“主人留话说中午回家用餐,您也留下用午膳吧。黛丽丝小姐很少主动过来喝下午茶,我想主人会很高兴的。”
黛丽丝笑了笑:“谢谢您怀特叔叔,但是我下午有事要忙,等Father回家我们谈完就离开。”
老怀特“唔”了一声,似乎是很可惜黛丽丝不能留下来,便为她泡上红茶到厨房吩咐做点心了。
黛丽丝在一楼客厅的书架上随便抽出本书翻起来,翻着翻着看到夹在书里的一张旧信封,火漆被刀片撬掉了,留下个淡红色的印记。
搁在以前黛丽丝会看都不看就翻过去,没有打探别人私事的兴趣,正因如此诺顿才从不给她设防。可是今天,也许是分别和维克多与佐伊谈话的缘故,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犹豫再三摸出了里面的信件。
“亲爱的诺顿,我已经找到了提高脑力的方法……”黛丽丝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再念下去就会开启潘多拉的魔盒,自己将和以前的黛丽丝告别,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水果塔您是要凤梨馅还是蜜桃馅的?”老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厨房通往客厅的门那里,静静地望着沙发上的黛丽丝。
她的眼神慌了一瞬,但立刻冷静下来,把信纸看似随意地放在身边,书扣反在信纸上。“都可以,怀特叔叔,最近有什么新鲜的水果吗?”
怀特回答:“新运来了车厘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让玛莎把它们和奶油打在一起试一下。”
“就这么办吧,麻烦您了。”
“我的职责所在,黛丽丝小姐。”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黛丽丝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扑通扑通地跳跃着,好似跑过三千米突然停下来那样。她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这种感觉又新鲜又刺激。
怀特发现了吗?她不会表现得僵硬漏出马脚吧?怀特虽然自己总嘟囔着老了老了,实际上比飞在天上伺机捕猎的老鹰还敏锐,否则诺顿不会让他在这里工作这么久还不辞退。
但是,应该没有吧,否则他一定会制止她,怀特对诺顿养父忠心极了。
黛丽丝把自己说服后放心了,拿开书翻过信封继续看。
正午十二点诺顿准时回到了他的别墅,或者说庄园,进来后看到黛丽丝正拿着一本画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诺顿伸开手臂方便怀特给他取下外套,他把衬衫袖口的扣子解开,挽到手肘下面。做这些事的时候诺顿故意放慢了速度,而黛丽丝依然盯着画册,很明显她是走神了,在想别的事情。
诺顿记得她很少这样放空,因为黛丽丝在他的暗示下从来只是完成任务,阅读和任务有关的资料书籍,学习广泛的科学知识,参加体能锻炼。她会做任何提高自己能力的事,但这些事从来不包括发呆。
如果她闲下来开始想别的事了,这代表黛丽丝在渐渐脱离诺顿的控制范围。
他咳了两声,然后稍微拔高声音:“其实我对莫奈的印象派没什么兴趣,梵高的更有意思,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世界滑稽荒诞的一面。”
黛丽丝放下画册起身弯腰:“中午好Father,请原谅我的过失。”
诺顿不紧不慢地步到黛丽丝对面的红丝绒沙发坐下,看了茶几一眼:“看来老怀特准备的甜点不合你的口味。”
黛丽丝勉强笑了一下,“不,Father,这水果塔很美味,但因为早上吃的有点多所以暂时没什么胃口。”
然后黛丽丝意识到,她在别人眼中对待自己总是极其苛刻已是众所周知,早餐超量这种事儿根本不可能发生。
黛丽丝心虚地补充,“昨晚熬夜统计数据,今天醒的晚了点所以……”
“没关系,”诺顿打断她,文雅地用左手指尖抬起水果塔咬了一小口,“这次的确风味欠佳,也许是因为加了车厘子的缘故。但看在是研发新甜点的份上,原谅看着你长大的老怀特吧。”
“我无所谓,”她无动于衷的语气终于有了点原先的样子。“Father,我这个时间找你,是有事想问,如果您感到困扰可以等到用完午餐。”
“为什么不呢?”诺顿做出欣喜的表情,“和女儿共进午餐是很令人愉悦的,在这期间你可以跟我讲讲佐伊的情况。”
就知道会是这样。
“好的Father。”她顺从地答道。
很快黛丽丝和诺顿这对养父女就坐在了长桌两段,隔着四五米,诺顿慢条斯理切着他的四分熟眼肉,一笑脸上浮现出无数条褶子。“我也老了,以前最多二分熟,现在咬不动了。”
“别这么说,您还正当壮年。”黛丽丝执行公事般回答道。
她想起佐伊说他想知道诺顿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问养父近日要不要亲自去和他交流一下,她知道自己的障眼法在诺顿这里都不管用。
诺顿喝了一口红酒,笑起来脸上绽开数条褶子:“今天下午就去吧,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想见我。”然后就闭嘴专心吃饭了。黛丽丝以为还有什么附加要求,此刻便松了口气。
“对了,”他又说,以银造餐刀指着黛丽丝曾光临过的书架:“里面有本罗希国游记,我写的,看过没有?”
那本就是夹着信封的书,诺顿这个时候提起难免让黛丽丝忐忑,因为里面的内容多半是用复杂的暗号书写,她只能破译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都用间谍相机拍下来准备回去破解。
如果回答看过,诺顿就会明白道她早晚将破译出这些内容。如果回答没看过……她看了看老怀特,他手臂上搭着白毛巾站在诺顿身后等待命令。他的话,视力不知道是否好到在这把年纪都能看清自己手里的书,更何况还是隔着整个客厅的距离。
“是的,我看了。”
黛丽丝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诺顿感到很意外,他问:“你觉得如何?”
黛丽丝呼吸一滞,斟酌着说道:“Father向来严谨,我暂时看不出什么毛病。”她因为不安,频频往嘴里送着松茸菌汤。滋味鲜美,此刻却尝不出半分。
午餐时间在十二点半准时结束,诺顿牺牲了午睡时间让黛丽丝驾车带自己回研究所,省了怀特再把自驾车挪出库的麻烦。路上诺顿在后座眯着眼似乎在小憩,在黛丽丝全神贯注开车时突然说道:“我记错了,那本不是罗希国游记。”
黛丽丝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噢,是吗,可能我记错了书名。”
“而且我也没写过任何书。”
黛丽丝猛地踩住刹车,车子在林荫道上歪斜着划出一道车轮痕迹,停下后她砰地撞在靠背上。不算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手心里全是湿滑的汗水。
诺顿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怎么了黛丽丝?”
“抱歉,路上有个很大的坑洞,为了避开它我不得不开进了灌木丛。修缮费用我会出的,Father。”
她说的没错,车后面的路上的确嵌着一个半径三米的不规则球形坑洞,像是什么负重车路过时载物从车上落下来了。“那坠落物想必是实心铁之类的东西。”
“车子还能用的话就先走吧。”诺顿命她开出去:“费用就不用管了,我还不至于拿不出这点钱。”话说回来他给黛丽丝买房子的款子被拒之门外,当事者执意自己还时他就觉得有蹊跷了。按理来说,黛丽丝不是那种把自尊很看重的人,并且知道他也从来不在乎投出去多少钱。
除非她想逐步脱离自己的控制。诺顿叹了口气。不过那又何其艰难呢,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抱歉Father,我看到了那封信。”她决定坦白,试图对这位智商过人的所长隐瞒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嗯,读懂了多少?”
“只破译出开头和结尾部分,”她把车平稳驶上沥青马路,“其他的太难了。”
诺顿“嗯”了一声,问你想知道全部的内容吗?黛丽丝出了一身冷汗,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她说她只是看到开头“脑力开发”几个字涉及到自己和养父您研究的领域之一而已。
“是吗,那就算了。”诺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坚决的态度,在停进车库前下来在外面等她。
“Father,您以前与海洋游魂打过交道吗?”
“为什么这么想?”他摊手表示无辜:“和你一样,在此之前我对它们一无所知。”
黛丽丝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她深知如果诺顿不想让谁知道一些真相,那无论如何刺探都是没意义的。与黛丽丝相反,诺顿总是把心思藏得很深,让她在和养父讨论问题时总像是在同深渊对话。
黛丽丝打开研究所108号的大门,巨型仿海洋生态玻璃缸里并没有佐伊的踪迹。诺顿说,也许在108的某个角落吧,怎么说也是两栖类,偶尔出来透透气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哪里都没有,黛丽丝的手指发凉,她想不到会出什么纰漏,于是决定打开玻璃钢顶看看有无留下蛛丝马迹。诺顿伸出左手压住了黛丽丝的肩:“等等。”然后眼神示意黛丽丝和他从两面包抄绕到背面去。
佐伊蜷缩着身子躲在好大一棵珊瑚下,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诺顿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敲了敲玻璃:“我知道你没睡。”佐伊甚是无趣地睁开眼,以不耐烦地表情和他对峙着。“听说你想见我,我就来了。”诺顿的解释显得多余,却也不至于冷场了。
佐伊滑行到前面来,在这所建筑的头领面前全无显胆怯畏惧心,坦荡地硬上诺顿目光:“既然能猜到我的动机,那剩下的也无须我多说了吧。”
什么?
黛丽丝难以置信地看着诺顿,他到底是怎样在这种情况下看穿对方的,如果只是因为过人的智商也不至于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不是不相信科学,而是这已经超出了人类大脑的范围。
佐伊饶有兴味地对诺顿说:“看来黛丽丝小姐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诺顿嗤之以鼻:“和她有什么关系?真想知道告诉她也无妨。”
“也对,毕竟是个没有人身自由、对你忠心耿耿的工作机器罢了。”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说着,你来我往,完全不在乎黛丽丝的感受、表情、行为,仿佛她是一团空气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迷惑了,因为如佐伊所言,她的确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做出违背诺顿意志的举动。可与此同时又享受着身体和权力上的自由,这无疑说明她是被控制的,但诺顿,她的养父是通过什么方式控制了自己?
诺顿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摘掉的眼镜,笑容像梦境一样模糊起来:“那么,我想得到的东西,你决定好要不要拿出来了吗?”
“当然。”
“聪明,你很有做人类的潜质,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作为交换,你不能对我出手,事后也要把我改造成真正的‘人类’。”
诺顿叹气:“人类有什么好做的,值得你放弃族群,以及背叛他们?”
“因为,”佐伊的眼神冷下来:“只要我还是你们口中的海洋游魂一天,就会是你需要的那些东西的最后补给。”“人类的本性之一,贪得无厌,承诺看情况遵守。所以我不得不先给自己留条后路。”
“哪怕变成对你来说痛恨又蔑视的人类?”
“哪怕变成我所憎恶的人类。”
黛丽丝没有插话,没有发出任何疑问,他静静地听着两个人文雅地讨价还价,自己像个物品偶尔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是已经习惯了吧,习惯了高效率高频率的执行任务,她的世界单一而寂静,这样的自己真的还算是真正的人类吗?
黛丽丝不愤怒,她只是觉得冷。
06.
后来找她了个借口离开实验室去透透气,具体什么鬼理由黛丽丝自己也忘了,总之呆在那个诺顿与佐伊同时存在的屋子里她会有窒息感,就像自己和巨大且未知的危险之间隔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黛丽丝头次体会到从内到外的压力。
她在法桐树荫下一直站到诺顿出来,此时已夕阳欲颓,诺顿的半个身体都染成炽烈的橘红色,暮光笼罩了一切,如同世界末日。
诺顿拿着手杖径自走向车库,黛丽丝默默跟上,始终保持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快到车库时才略加紧步子下去提车。
诺顿说准备一下后天带着佐伊出海,不过不是深入海底那种,换乘小型轮船,就他们三个。黛丽丝虽然奇怪,却忍住了没问出来。诺顿所谓的准备不过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罢了,这种隐晦的表达方式只有经常来往的人才能意会到。
她问,刚刚进108时你怎么知道他在珊瑚后面躲着?
“他想回到海洋的欲望很强烈吧,黛丽丝你不可能察觉不到,虽然他亲近你。”
黛丽丝说是,我知道。
“那么剩下的就是出去的办法了,他是两栖生物,短时间离开水域不会有任何伤害,问题是怎么离开那个容器。”
他太狡猾了,一旦打开牢笼谁都按不住他,就算开启研究所防御机制也没有很大优势,他们皮肤分泌剧毒,并且脑子太优秀了,优秀到只有诺顿与他们相媲美。
诺顿。黛丽丝顿了一下,但想不起什么于是就把这点忽略掉了。
“让工作人员打开牢笼的最好办法,或者说唯一的办法,你能想到吗?”
装病或者绝食什么的不现实,这里工作的人除了按时出入的清洁工,基本都能做到一眼看出真病假病的区别。绝食的话……只要往水里输送营养液就够了,佐伊又不见得不呼吸,所以说鳃在这时候就变成了麻烦的玩意儿。
“让自己消失,然后会有人发现不见了,无论有无下意识都会打开牢笼查看一番。”
诺顿点点头:“他的伤已经痊愈了,不再是那个奄奄一息拖回陆地被抢救的生物。所以如果肉搏,你加我胜算为零,我们会身重剧毒死在那一刻。”
黛丽丝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佐伊仍会对自己下手。无论她待他如何,他都会毫不手软地铲除通往海洋路途上的障碍。
明明曾经那么温柔地望着自己。她捂住心脏,抵御一阵一阵的抽痛。以前她对死亡无所畏惧,现在却隐隐有了期待。这是为什么呢,这种感情,难道就是他人所言及的“喜欢”?她喜欢上了一个非人类物种吗?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被自己或者诺顿,或者社会现实活活扼杀吧。
送下诺顿,回研究所的路程似乎变短了很多,黛丽丝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方向盘,心如乱麻揪不出头绪,她不知道今后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佐伊。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佐伊对她扔下一颗深海炸弹。他说:“你知道吗,我的族群只剩下我和妹妹了。你可以把琳达当成她的名字。”
黛丽丝问道:“为什么,是因为被辐射过的海域,还是有人对你们穷追猛打、要赶尽杀绝?”
“是因为人的欲望。”他说。
“四十年前,有个人找到了大幅度提高人类智力的方法。”他说:“开始只是捕捉了我们家族的小孩子回去研究,好提取我们的基因用于改造自身和智商卓绝的后代。”
“但是基因何其复杂,”他笑:“我们的细胞里每条染色体上的每个DNA都是人类的十几倍,那个人研究了十余年终于受不了而决定直接动手了。”
黛丽丝想起那封和“脑力开发”有关系的密函,觉着还是回去打印出照片附件看看比较好。“什么意思?直接动手?”
“大脑移植。”
黛丽丝惊呼出来:“不是说还没研究出来吗?Father没理由隐瞒我!”
“可也没必要告诉你不是吗?”佐伊的语气温柔但眼神冷酷,“你能帮他什么呢?这个实验是只有包括诺顿本人在内的两个人完成的,那个人绝对忠诚,比你更了解诺顿。”
黛丽丝想了想,皱眉:“怀特管家?”
“你怕是不知道吧,他曾经也是研究所顶梁柱之中的一根。因为那次风险极高持续时间极长的手术,他成功了,却也葬送了自己的双手,它们被药液过度腐蚀,有的深可见骨。”所以怀特才风雨无阻地带着他的白色手套?如果真是这样,那结实的手型想必也是塞了填充棉之类的东西。
黛丽丝觉得背后发冷。
也许就像佐伊所说的那样,自己对养父诺顿了解的全是些浮皮潦草的东西,那张人皮下面究竟是什么还有待她考证。
“佐伊,你会欺骗我吗?”黛丽丝盯着游魂深蓝色的眼睛要一个答案。
佐伊说:“不会。”
黛丽丝叹息:“不管怎样,明天的出海计划已经定下来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夜里黛丽丝睡不着,翻来覆去无望地折腾。她又多出了“第一次”,以前她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感觉,认为失眠是忧心忡忡或激动地不能自持,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所以现在的黛丽丝也变得软弱了吗?她不敢去想那源头。
黑夜很快就被梦境消磨殆尽,她梦见站在海边的自己,海浪卷过脚踝打湿了鞋袜,远方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有苍凉的歌声传来,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又听到几声枪响。枪响。
黛丽丝翻身起来,因为梦中似真似幻的枪声惊醒而大汗淋漓。
“快醒醒,”有人敲门:“黛丽丝博士,游魂越狱了。”对方迫不得已使用“越狱”这个词汇,因为短时间内真的无法找出更贴切更简短的描述了。黛丽丝却觉得,这话说的没毛病,对于佐伊而言那的确是一个牢笼,就像研究所之于她。
这时候出事,实属意外。
黛丽丝以为佐伊是想今天让她看到点什么,却没想他提前出逃。他的目的越来越模糊,黛丽丝披上衣服,在黑暗中摸索上配枪塞在腰间的皮套上。
“能锁定他现在的位置吗?”黛丽丝一边疾步下楼,一边询问:“我记得我让你们给他打上微型追踪器。”
“对不起博士,”尼克低声道歉:“他发现寄生虫三号了,已经被处理掉的残骸是在通往海湾码头的必经之路上发现的。”
黛丽丝深吸一口气:“去告诉诺顿所长,不用派人到其他地方搜查了,佐伊就在我们要用的轮船上。”
尼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什么,点头说是便和黛丽丝分头行动了。
几分钟之前的那个梦魇一直在黛丽丝脑海里环绕,各种奇怪而杂乱的念头充斥着大脑,她呻吟一声,用力按压太阳穴。
那个梦,那个没头没尾的梦。
她往海边走过去。
果然,佐伊还是有事瞒着自己吧。
她看见佐伊站在码头上,盯着小型轮船,似乎正准备上去,又或者仅仅是在发呆。银亮的鳞片在黑夜映出月亮清冷的光辉,他抬起头,闭上眼,玫瑰色的泪从眼角滴落。
黛丽丝向他走过去:“我听说人鱼不会流眼泪。”
“我不是那种心软易碎的东西。”
“人鱼的泪脱落眼眶就会变成珍珠,人们因此而收到很多馈赠。”
佐伊的泪还在落,已经在脚下积成一滩,并且没有停止的趋势。在黛丽丝的角度看,他并不是因为痛苦才流泪,他的面部表情平静,似乎在思考问题。
稍后,他弯腰把眼泪灌满一支小试管,用木塞塞住,冷不防朝黛丽丝扔过去。按照条件反射黛丽丝应该是一脚将它踢出去击碎,但鬼使神差,她伸手稳稳接住了那一管不知道是何作用的眼泪。
“送你的。”他一贯温柔地笑了,“临别时的礼物,黛丽丝,你会喜欢。”
黛丽鼻尖耸动,隔着木塞都能嗅到玻璃管中的液体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奇特香气。礼物吗,她心里忐忑,总觉得又有预料之外的事要发生。
“你要回深海吗?”
“不,我的事还没完成。”
他的……什么事?除了回海,不会还和Father有关吧,佐伊他是不是想杀了诺顿?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原地蹲下捂住了头,像只遇到危险的鸵鸟。佐伊无法接近她,远远地在近海一侧投来安慰的目光。
“相信我黛丽丝,无论发生什么,结束以后你的生活都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值得期待。”
黛丽丝瞪着他双眼通红,牙齿咬得格格响:“我真的可以信你吗?海洋游魂——佐伊!”
前一个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后者是黛丽丝托付给他的希望和期许。两者是矛盾的,却又因矛盾碰撞出璀璨的火花。黛丽丝眷恋着,同时又为此惧怕。
佐伊收回身在半空中的手,低声说:“黛丽丝,诺顿要来了。”
黛丽丝慌慌忙忙站起来,擦了擦满脸泪痕,做了三次深呼吸:“Father,真对不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我们的失误。”
诺顿的脸在熹微的暗光中看不见表情,但是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挥之不去,黛丽丝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停住了。
“Father…”她又呼喊了一声。
“怎么会在这里。”诺顿以古怪的语调质问黛丽丝和佐伊:“你们两个。为什么,黛丽丝你把游魂放出来了?谁给了你权限,难道你不知道这种怪物有多可怕吗!”
佐伊对他的言辞无动于衷,黛丽丝那精美而冷漠的脸庞转向佐伊,迟疑着,不知道该走到谁的身边。
“Father,这是你的命令,研究所全员为证。”
“不可能,你们胡说!”诺顿开始歇斯底里,质地良好的白色外袍被扯得失去了原样,他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眼中全是迷茫和恐惧。“……是你,海洋游魂,是你对不对?你回答我!”
佐伊注视着他,目光不含任何或仇恨或嘲讽的感情,静静地说:“是,是我。”
“我就是当年从你们手里逃回大海的海洋游魂,也是最后一只。”
“我妹妹她,因为被你们开枪打中到要害,回去没有几天就去世了。”他握起拳头出卖了镇定的外表:“她才十岁。”
黛丽丝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尽管刽子手不是她,她却与刽子手有扯不清的联系。
“当你们拿我族生灵作试验品时,是否有过心存一丝善念!”他像审判长那样朗声道:“你狡猾,冷酷,阴险,并且善于伪装,诺顿……”
“我本不想再和你们产生交集,”他闭上那双摄人的眼,“但你竟仍不知餍足,还想侵犯我族最后的领地。所以哪怕只剩下我一只游魂,都势必将你和你的爪牙除之后快。”
那是在他齿间一个一个磨出来的字,他的恨比海更深,却将其悉数隐藏,只为博得命运之神的一次垂怜。
“人类中有你这样肮脏的存在,真是可悲。”他轻声说。
坐倒在地上的诺顿突然像被什么勒住脖颈一样开始挣扎,双眼上翻,脸上和放在脖子处的手上暴起青筋,喉咙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声音。“黛——”
他拼命呼喊却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黛——”
黛丽丝脑子里嗡一声炸开,开始循环播放年幼时诺顿对自己悉心教导的场面。
“你很奇怪为什么全所只有你受到这种待遇吧。”佐伊说,“因为,你只是他培育出来的仿生人。”
“你是不是失去了四岁之前的记忆?其实原因很简单,四岁之前,你根本就不存在。”
“别再说了。”
黛丽丝已经泪流满面,颤巍巍地举起枪指向佐伊:“闭嘴,我不想听这些。”
“你必须听。”佐伊似乎叹了口气,“我们同命相连,都是区别于人类的生物,你以为你被善待了,你被拯救了,只是因为你的利用价值实在巨大。”
“那又怎么样?”黛丽丝不断擦着滑出眼眶的泪珠,已经泣不成声:“那……那又怎样啊!诺顿是我的Father,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把他的性命弃之不顾!”
佐伊垂下眼睑凝视着她,面容有些哀伤:“黛丽丝,你已经产生不该存在的人类的感情了吗,你是否有心理准备?仿生人不被人类所同视,不享受平等对待,不享受人类法律上的自由。”
“即使是这样,那也没关系吗?”
她说不出话来,眼泪只是啪嗒啪嗒往地上掉,不知何时跪在地上的她,十指深深插入泥土。她心如刀绞。
因为佐伊转移注意力而稍微得以喘息的诺顿狰狞着大喊:“杀死他,黛丽丝,别让他活下去!人类会因为他而受到威胁,你相信我,杀……”
“忘记告诉你了,”佐伊看着奄奄一息的诺顿,挑起嘴角对黛丽丝说,“我不止能在海里控制人的大脑,还能在陆地上控制某些人的大脑。”
“比如,意志不坚定的人。”
“对我存有恐惧的人。”
“比如……移植我族细胞的人。”
黛丽丝平复了一下情绪,双眼红肿:“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杀掉我养父?”
“我想毁灭人类,”他风轻云淡的表情激怒了黛丽丝,但他继续说:“很显然,那不符合实际情况,所以我改变计划摧毁研究所,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慰藉了我族故去游魂的在天之灵。或者对你们,不,对他们人类来说也是件好事。”
对于黛丽丝而言,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背叛的借口。黛丽丝举起枪,对准佐伊的额心:“所以,维克多也是你搞的鬼?后来我去看望他,他也仍在你的控制之下?”
“是。”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佐伊。”
对方微微一笑,明明是清纯少年的模样却因为他的眼神平添了魅惑。
“黛丽丝,你爱上我了。”
黛丽丝先是浑身一震,却并没有否认。“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我作为研究所的一员对你进行射杀。”话说的很冷酷,但黛丽丝心里清楚那只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而组织出来的语言而已。
“好吧,”佐伊引导诺顿向自己走来,然后准确地掐住其喉咙,他望着黛丽丝,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好吧,我承诺你可以杀死我,但是诺顿也必须要死,谁都不能阻拦。”
诺顿的抽搐越来越剧烈,口中翻涌着的白色泡沫浸湿了规整的衣领,他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又渐渐加深到紫色。
黛丽丝眼睁睁地看着他停止了挣扎,像一个丑陋的布偶被佐伊体在空中。
“黛丽丝,跟我走吧,我们是一类生灵。”他知道黛丽丝皮肤碰到水时脸上同样会长出腮裂,这完全是海洋游魂和人类基因杂交后的仿生克隆人。
“还有雷德,”他毫无怜悯之心,准备给她捅上最后一刀。“他手里有微型引爆装置,炸弹在哪里也无需我赘述。”他伸出苍白的之间,虚点在黛丽丝的心脏处。
黛丽丝涌出了眼泪。
是的,就连交情甚深的雷德,都是对自己抱有目的的。研究所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但,她的生命又是被他们所赋予。
“砰”地一响,佐伊脸颊的伤痕里渗出血。他却开心地笑了:“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黛丽丝,我等着你。”他携着诺顿的尸体跃入海中。
黛丽丝在原地站了一刻钟,望了望天边所剩不多的霞光,扭头离开了。
07. 尾声
回到研究所以后,黛丽丝只字未提诺顿身亡的消息,只说自己赶到时,他已驾船追赶游魂离开自己目光所及之处,海洋游魂狡猾而强大,只身前往恐九死一生。
她说,往后诺顿所长回来以前,就由我来代替养父打理研究所的一切事务。
所有人心知肚明诺顿肯定魂归九天,却畏惧黛丽丝的强大不敢多说什么,只装模作样地哀悼了一番,然后各自回自己的岗位做事了。
雷德找到黛丽丝,把做成哨子形状的引爆装置交给她,说诺顿既然已死,这东西就没用处了,自己和这玩意儿随便黛丽丝怎么处置都行。
黛丽丝说,你明明可以取代我。
雷德无奈地耸肩:“你的能力 我太清楚了,也只有你可以和诺顿比肩。我是管理不了他留下的团队的。如果你也死了,研究所就会顷刻倒塌,他多年的心血也会付之东流。”
“就算是为了报答诺顿对你二十几年的教养之恩吧,请让研究所继续运转下去。拜托你了,黛丽丝。”
说完,他就走出了研究所,在那之前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识别卡,消除了电脑里自己身体的各项数据。一干二净,就像他从未来过。
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遇见过雷德,她把研究所的方向渐渐扭转向海洋保护的方向,研究所里顽固而贪心的长老们也被新鲜的血液替代。
她只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保护佐伊,仅此而已。
三十八岁那天是黛丽丝成为研究所长的第十周年,她在众人为自己举办的宴会上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是怀抱一个可爱孩童的雷德,他面容已显沧桑。另一个是伪装成人类的佐伊。
黛丽丝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都是幸福的样子。
她冲他们举杯,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再次被人潮和祝词所淹没,消失在年轻下属们的簇拥之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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