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像风,冷不丁地刮来,想躲都躲不掉。我一岁的阿布,跌进了丘比特的箭镧。
阿布,嘛,出生后不久和一群崽崽们窝在一个纸箱里。因为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感到好奇,所以直勾勾地被拎出来惨绝人寰地带走。老爸是这样说的:“嘿,我往箱子里一看,猫崽崽们睡的睡爬的爬,都不睬我。就这一只家伙仰着头死盯着我。”我当时就想,老爸,他一定是被你的笑容惊悚到了,以至于移不开目光,因为阿布——真是天理难容的胆小。
阿布来到家的第一天,声声惨叫着,缩在老爸的拖鞋上,死死抱着不放爪。有生之年我头一次见有生物如此狂热崇拜我那不高不瘦不白不帅不富的父亲。后来,我惊恐地发现,他崇拜的不是我老爸,而是拖鞋。这孩子天生想象力丰富,认为拖鞋是石头,地板是汪洋大海。阿布害怕极了,下面是汪洋大海,而他屁股底下的石头还在移动。无数次挣扎反抗后,他四腿抖得像筛糠,颤颤巍巍地站在了地板上。
时日不久,我就发觉不妙,此猫学习速度过快,大有超过我的趋势。他学会了眺望窗景,像一个娃娃一般扶着窗沿,直立着看风景,然而恐怖的是,他学会了开推拉门——厨房的门是推拉门。有时在沙发上发现几块不明物体,到中午时才发现准备炒菜的豆腐干不翼而飞,或是欣喜地拿出香瓜准备切割时,发现瓜肉上惨不忍睹的牙印。你若去揍他,他啾地一溜烟儿躲在床底下,惬意地打着呼噜,静静地看着一只扫把在离鼻尖一厘米处乱戳。每当此时,我都有种想掀床的冲动。于是我学聪明了,揍他之前先关上卧室门,然后装模作样举着扫把追他。阿布冲到门前发现门被锁了,便来了个急转弯,搞不好就滑个猫啃地,束爪就擒。
卑鄙的阿布,夜里潜上床来,在人的身上踩几脚,再钻进被窝扯起鼾声,他若觉得挤了,便用四肢蹬,企图把身侧的庞然大物蹬远一些。然而后来发生了变化,阿布白天呼呼大睡,等到晚上老妈洗漱完毕把灯一关,上一秒还鼾声连天的他忽然醒来,跳下床去,然后在黑暗中来回走动,喵喵或是嗷嗷地叫唤。
在无数个被喵声扰得失眠的夜晚后,咱认清了真相——阿布这一岁的崽崽发情了。楼下有一只白母猫,在某个夜晚和他一唱一和。阿布在屋内叫一声,楼下白猫叫一声。终于,阿布被扔下了楼。白猫显然对他很感兴趣,眼冒桃心向他奔来。按理说阿布理应撒开脚丫子欢腾地向美猫奔去——事实上它却撒开脚丫子,逃走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女追男追得如此洒脱豪迈,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估摸着,或许以猫的审美观来看,那只白猫的外貌有些抱歉,导致阿布面如土色四处躲藏。
友人说:“阿布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那只白猫一定是涉世已深的老女人。嘛,老女人见到小子便动了老牛吃嫩草的不轨心思。”
我以为阿布不再相信爱情了。然而没过多久,一只自持年轻貌美的小母猫便勾走了阿布的魂魄。他们有幽会的暗号。某天我开着窗坐在屋内看书,忽听窗外有猫叫,也不理会。那只花姑娘叫了许久不见情郎跳出窗来,索性大摇大摆跳了进来,悠闲地走进房间。我同情地看着花姑娘,没告诉它其实阿布早就去外面野了。花姑娘后知后觉地一抬眼,看见屋内有人,“哧溜”一声玩命地逃走了,想必正为被捉奸而惭愧。过了一会儿,阿布愉快地回来了,此时窗前蹲着它的亲生母亲。
这是只狡猾的老母猫,在同类面前不可一世飞扬跋扈,在人类面前低眉敛目装娇卖萌。老猫瞅见阿布,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便龇着牙来凶。阿布估计是把老猫当成了一个异性来看待,好奇而惶恐地盯着亲生母亲瞧了一会儿,见这老女人并不友好,只好讪讪走开。花姑娘又兴奋地出现了,形式主义般在门口与阿布耳鬓厮磨一会儿,便径直走进屋内——原来它是冲着阿布的饭碗来的。
我要炸了。花姑娘明显是恃宠而骄,以为获得了情郎的心便拥有了至上的权力。阿布对此并无意见,装模作样地咬花姑娘,花姑娘只顾着在碗里大快朵颐,待到盘中食物席卷一空,然后回眸一瞥,扬长而去。
我郁闷地呆坐一会儿,把阿布拎了过来,用网络上的方法,轻轻向下握住它的脖子。看了看,以人的审美观来说还是挺漂亮的,当然比不上网上的“美少年猫”。呃,我有了怒气,花姑娘没阿布美,没阿布干净,还是只野猫,哪里配得上我的阿布。
友人听罢,幽幽地盯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这是一出豪门情仇,灰姑娘与高富帅相爱,可是高富帅的母亲,一个恶毒的女人,不允许儿子和灰姑娘在一起。”
我扭头看了看阿布,阿布歪着头恶意卖萌地盯着我,眼神纯洁而无辜。
下午,灰姑娘又来了。不过阿布好像并不想与它消磨时光,贴着墙根慢慢向外走。花姑娘走在外侧,紧紧挤着它,喵喵的叫着。走到拐角处,花姑娘把阿布堵在了角落里。阿布很无奈,又往回走,然而花姑娘仍走在它的外侧,紧紧挤着它,喵喵叫着。如此几番,我看得晕头转向。一直在床上装睡的我忍无可忍,将这一对璧人扔到了楼下的泥土里。不一会儿,便听见阿布在门外挠门加叫唤的声音。
我用怜爱的眼神看着阿布屁股后跟着的花姑娘,笑眯眯的说,姑娘,我家阿布配不上你。然后把阿布拎进来,把花姑娘“砰嗵”一声关在了门外。
有好几天,阿布都没见影子,老妈悲痛地和我说:“女儿,我们家的猫咪和野猫私奔了。”全家为此郁闷了好久,结果几天后,发现阿布藏进了一只箱子,一声不吭的呆了好几天,被捉出来时轻如鸿毛。究其原因,似乎是阿布被外面的猫欺负了,吓得躲进箱子几天不出来。但奇怪的是,花姑娘不见了。
既然二猫没私奔,那么女方去哪儿了?
过了一段时日,花姑娘来了,大有宣战之势——它叼来了一只又一只刚出生的猫崽。干啥?花姑娘居然要移居进来。她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孩子我都生下来了,你看着办吧。然而我们家的原计划是养一只猫,不是养两只或一窝。细细查看每只猫的毛色,我奓毛了。没有一只像阿布!阿布背黄腹白,花纹是一圈一圈的。而猫崽们毛色杂乱无章,黑的黑,白的白,灰的灰,没有一丝黄色,和花姑娘一样丑陋。可我却看到这样一幕—一只猫崽安逸地伏在阿布的肚皮上,阿布扭过头来怜爱温柔地看着猫崽。天!第一次看见阿布这样的眼神。可是……阿布,你头上的绿帽子戴得有楼高了,你懂吗?
阿布自以为自己的爱情圆满了。可是某一天,花姑娘和猫崽们忽然失踪,从此销声匿迹。我推测,花姑娘一定是另觅新欢去了。阿布失恋了,但它很快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吃饭,睡觉,排泄,闯祸,挨揍……生活恢复了原样。有一晚,我在睡觉,听客厅“砰”的一声,然后是老妈低声的责骂声,接着听到阿布慌忙逃到我的床底下,老妈拿着拖把来追他。次日早晨我便看见我心爱的小摆饰摔成了碎片。我揪过他来指着残渣警告他别再犯错,可是阿布举着前爪张大嘴巴一副要与我打架的模样。
阿布一定是产生了报复世界的心理。有时我从黑暗的房间走过,旮旯里便蓦然冲出一只黑影,在我脚边一个急转弯再逃走,吓得我尖叫一声。为了惩戒他,我把他关了半小时小黑屋。
阿布的爱情果然像风,说来就来,躲都躲不过;说走就走,拦也拦不住。他的初恋可如此概况:一个坏心眼的女人,在富贵公子那儿骗吃骗住,还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孩子长大后,女人带着孩子人间蒸发。嘛,如此一说,真是苦情戏。
有时,看阿布因贪吃而呕吐,因偷食而被训,因闯祸而被揍,黑暗中冲出来吓人,急转弯时摔个猫啃地。我只能同情地直视他的双眼,告诉他:你还是注定孤独一生比较好。
阿布听不懂,我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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