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天
如果没有房东在窗外搭建的铁皮小屋,是断然不会知道夏雨的来临的。那种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舒缓的击打声,告诉屋内的人们,屋外的雨此刻是怎样走过。
一夜夏雨,窗外的石榴花儿开了。翠绿的叶子中间,小小的石榴花像一个个精灵一样,探头探脑,鲜红欲滴。岛城的初夏,全然没有夏天的样子,临海的街道,傍晚风来,居然觉得有些凉。一天下班后,一位朋友双手抱肩,哆哆嗦嗦的说,好冷啊。于是大家都笑了,有人说,这句话如果叫武汉的朋友听到的话,恐怕就会成为今天最该挨打的话了。
六月中旬,很多地方正热的火辣,岛城连续几天浓雾笼罩,凉爽异常。入夜,坐在屋后的台阶上,一缕缕雾气从不远处的海上飘来,掠过树梢,掠过临街的灯盏。那雾的形状跟内陆城市里的雾完全不一样,不是整个城市那么大,浓得化不开的那一种,而是上一刻一缕缕,此刻又是一团团,过一会儿又是一簇簇,远远的看着,就会感觉得到那种熟悉的潮湿的味道。
闪烁的霓虹灯影里,雾的颜色不断变化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那一瞬,忽然想到,如果此刻就坐在湛山寺前那长长的台阶上,临着海风,沐着从海上远道而来的雾,背后是悠远绵长的钟声,那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呢,会不会抛下三千红尘,就此青灯黄卷?
故乡的夏天是真正的夏天,就像它的冬天冷的决然、冷得干脆一样,它的夏天干燥、炎热。夏天的故乡,田野里盛开着紫色的苜蓿花儿,花海里,白的、粉的、黄的、紫的、墨绿色的蝴蝶,梦一样成群结队,幻觉一般的翻飞着。
割完麦子后新翻的土地,随风飘散着泥土的清新味道,到处都可以看见新的嫩芽破土而出。最是那些大片的高高的玉米,像绿色的海,在夏风的鼓动下,沙沙的响着,似乎是千军万马,正在行进。记得,那时候上学的路上就是这些绿色海洋,很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路上,那种紧张、惶恐的心情现在还能记得起来。
老家门外有一棵很高的杏树,每到夏天,枝头结满红红的果子,成熟的时候会不断地往下掉,掉在地上时,会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叭叭的声响。那个时候太小,爬不上那么高的树,于是,就每天等着那种声响。有时候,会央求邻居的大哥哥帮忙打杏吃。隔壁大嫂家里有各种果树,其中有一种介于沙果和苹果之间的果子,芳香异常,每天路过的时候,总是盼着它快点成熟。可实际情况是,每年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可以够得到的枝丫上早就只剩叶子了。每天都可以听到大嫂的叫骂声,每一阵叫骂,都在说明她的果子又少了。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摘走了那些比我们高的多的果子。还有那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核桃树,每年的暑假,我们的手基本上都是黑红色的,那是被青核桃皮染的,就为这个,没有少挨老师的竹片子。
奶奶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小时候一直不跟父母一起住。可是有一次,奶奶被姑妈接走了,说是去她家住几天。我哪里知道那是在哄我,姑妈知道我的,每次都惹我哭,惹哭了又开始笑话我好哭。那一次,奶奶一走就是差不多一个月。清楚地记得,奶奶走的那一天傍晚,站在奶奶的屋外,使劲儿的哭着,不肯去父母的屋子。此后的近一个月时间,我每天都要站在奶奶的屋外等她回来,不停的叫着她,任谁叫我离开都不肯。
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离开家去省城的那一天,所有的亲戚和全村的人都送我。临走的时候,父亲一再交待我不要当着奶奶的面哭,怕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可是,就在离开家门回头望的时候,眼泪没有办法控制,因为,奶奶在哭,泪水不断的从她的脸上往下落。当我抱着奶奶大声痛哭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
记忆里,再没有比故乡更高更蓝的天,再没有比故乡更白更远的云,也再没有那么多的星星,没有么多的静谧。夏夜,在屋外的场地上铺一张凉席,仰望天空,星光清亮幽远,身边的夏虫不住地鸣唱着。夏风掠过身体,梦一样轻凉。
年少时的夏天,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是拾麦穗。那个时候粮食紧张,每到割麦子的时候,满地里都是拾麦穗的妇女和孩子。都是天不亮的时候就被母亲连揪带拽的撵起来,挎着柳条筐,迷迷糊糊得跟着大人们。拾麦穗很辛苦,腰酸腿痛,大汗淋漓,脚踝经常被麦茬儿戳的伤痕累累。常常会被某些好事的村民追赶着狼奔豕突,要是被逮着,不光是辛苦捡拾的麦穗没有了,还会遭受许多侮辱。慢慢的长大以后,虽然不再拾麦穗了,记忆里的恐惧和奔跑仍然是很多次梦里上演的场景。有一次跟孩子说,小的时候她奶奶经常做一种西红柿蔬菜烩面片,面片极薄,薄的透亮。每次面熟的时候,会打一个鸡蛋,拌匀了,淋在锅里,诺大的铁锅,一个鸡蛋的蛋花,显得很碎,很多。为了可以多吃到点蛋花,我每次都会喝很多的面汤,往往喝的肚子像鼓一样。孩子听了后认真地问我,那你为什么不吃鸡蛋,非要喝那么多汤干吗?
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时代,尽管也有不少的问题,但是,至少不会为了一顿饭再去拾麦穗,不会为了吃到一片蛋花要喝下那么多的汤。
200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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