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熹五年,清明前后。
年轻的小帝王高兴坏了,近几天为了哄太傅高兴用尽了所有办法,效果不佳,权贵们知道皇帝的红人沉谢太傅偏爱梨花,怂恿皇帝悄悄种植十里花林,用来讨太傅高兴,小皇帝真就这么做了,原本移植的梨花树有大有小,大大小小的竟然都开了花,纷飞起来像极了冬天的雪,带着盈香,春风十里。
正值花开时节,小皇帝拖着太傅驾车,不顾太傅狐疑的眼光,给他蒙上一条长长的发带,澄黄的发带和太傅的脸很不搭,就像是原本清修的道士,翩翩别了一条名贵华丽的腰带。
“到了么?”太傅感觉有些不适,用手想扯开发带。
“没呢!”小皇帝感觉抓住太傅的手,扶着那修长的身姿,那手也是着实修长,哦,太傅是常年练琴的,手指自然也是骨节分明,白若反光,只是厚厚的茧子,让皇帝皱起了眉头,心底一阵心疼。
太傅走着走着,莫名被脚下的石头一绊脚,硬生生的摔到地上,小皇帝吃惊,心想太傅大人英明神武,神机妙算,怎么栽在一颗石头上?
随即弯下腰想扶起来,太傅大人明显是生气了,打手一挥,自己起来,也不再要皇帝搀扶了,小皇帝知道触了太傅的逆鳞,这么个谪仙的人,摔了一跤可不是有情绪嘛!
“到了么?”太傅又问。
小皇帝哈哈一笑,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他想多搀着太傅一伙儿,才不做声,这回再不到,他估么着太傅不得恼羞成怒离开?
“嗯,到了”
太傅应声,扯了遮眼的带着,突然之间的刷白刺得他晃了眼,闭着眼轻轻甩头,要把眼前的模糊甩去。
他这么一甩,长发却因春风飞起,扬起的衣袖和长发,伴着梨花漫天。小皇帝才知道,为何江湖上盛传陈子沉谢是为数不多的天人!
陈子沉谢盯着花林愣半晌,放眼望去,都是看不到边的梨花,白色的世界带着嫩嫩的新绿,好看极了。
小皇帝颇为得意,跟在太傅面前笑问:“这景可好?”
太傅一笑:“甚好!”沿着小路走去,看见着一方小小的草亭,沉谢走了过去坐下歇息。
这草亭是听了小太监的提议,因为小太监是太傅当亲儿子养的人,原本皇帝要用朱红的木材建造,小太监啧啧摇头,道:“我的陛下呀,难怪这么多年你得不到陛下的欢心,朱红的院亭是大气好看,可是你也要随了太傅的心意呀,太傅就喜欢那种天然的,用茅草,竹子呀!”
看着太傅喜欢,小皇帝在心里给小太监记了一功。
“陛下有心了!”太傅大人难道春风拂面,虽不曾笑,但让是人觉得像三月阳春的气息,明显的心情愉悦。
小皇帝跟着坐下,看着满天花瓣,笑问:“以前整天殿下殿下,现在整天陛下陛下,难道是朕的名字难听,入不了太傅的口?”
太傅失笑,小皇帝的名讳还是他取的呢,怎么会嫌难听?作揖道:“君臣有别。。。”
小皇帝也不等他说完,两指点在太傅唇上:“我这名字既是太傅取的,有何叫不得?私下里,就叫晚晴吧”,又怕太傅拒绝,“也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位亲人,是在我身边的。”
太傅听了前半段的确是想拒绝,甚至想佛开那手,听到后半段果真心软了,拉下手点点头,算是答应。
小太监还交代过皇帝:“我的陛下,奴才每每观察,见太傅大人最是见不得幼小可爱的玩意儿,奴才当年,可不就是凭着乖巧懂事,让太傅垂怜么,你要是偶尔服软,想必太傅也是心疼的,毕竟是看着陛下长大,早就心里疼爱着!”
小皇帝记下这句话了,早就叫人放了几十只兔子,一路上陪着太傅观花,偷偷寻找着兔子,不知道这些兔子跑那里去了。
陈子沉谢看出皇帝心不在焉,道:“晚晴,你政务繁忙,要是不方便,早早回宫去吧”
小皇帝听得差点一个趔趄,忙道:“不忙,沉谢你为国操劳,陪着你是应该的”
陈子沉谢抿嘴,显然对皇帝的称呼不满意,教育他:“我虽是你的臣下,却也是你的恩师,怎可直呼呢?不合礼仪。”
小皇帝也懒得听了君臣,师徒道义了,早就听腻了,摆摆手,“我觉得叫沉谢更好听些。”
几番争论沉谢也不再口舌之争,反而盯着湖面沉默了半晌。小皇帝还以为自己又惹老师不高兴,便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撒起泼:“你又不高兴了,明明看着花朵很开心,怎么瞧着我在身边就不高兴了?”
沉谢摇摇头,突然伸手摸摸帝王的脑袋,这个孩子,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容颜也日渐沉稳,体格似乎比自己还要宽阔健壮,眼底也是说不清的感情。
小皇帝被摸的不知道云里雾里,只是心里一番涟漪,像是这湖面的水,被蜻蜓点了下,划开了圈。
小皇帝陪着太傅整整一天,自从被太傅摸了下脑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到了房里,躺在龙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泛黄的纸页,那纸也不知道被翻阅多少回了,起了毛毛的纸绒。
小皇帝看着苍翠有劲的字迹,回想起了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日子,噗嗤笑了出来,耳边仿佛还有那明朗冷清的声音,和小孩糯糯有不服气的跟随,便也轻轻念叨着:
“无愿有三,一愿苍生大地风调雨顺,二愿帝国大业万载春秋”
他想了很多年,翩翩想不出第三愿,想着想着渐渐入梦,梦里太傅大人摸着他的头,飞花漫天,正是今日场景,他在梦里念着吾愿有三,似乎第三愿要脱口而出,便被打搅了。
“陛下,起床上朝了。”
正在朝堂,皇帝看着太傅在百官之首,甚是满意的点头,日常询问大事,了结后宣布退朝。
“陛下,臣有事启奏!”老将军明朗开口,屈身上前。
“哦?老将军何事?”晚晴问。
“陛下。”老将军再唤一声:“陛下可曾听说这民间有儿谣?”
“是什么样的儿谣?”
老将军面露难色,望了太傅一眼,却也念不出来,只是说:“望陛下顾及太傅大人为国为民,早日御赐府邸,从宫里搬出去吧!”
沉谢对坊间的歌谣早有耳闻,也知道一直住在宫里着实不妥,有老将军开口,自然也应声:“望陛下恩准!”
小皇帝听得一肚子气,呵道:“什么人做了什么样的儿谣?如此大逆不道!太傅乃先皇留下辅助江山的大臣,岂容诋毁?待朕盘问,定要诛九族!”
老将军道:“陛下,重点是儿谣说得对呀,太傅的确不能久住深宫!”
晚晴:“。。。。哼!有何不可?太傅大人有养育朕的恩情,辅佐朕登基的恩情,有什么是不可的?退朝!”
说完也不理任何人,自顾自的离开,他不怕旁人,就怕沉谢自己想离开他。
众大臣:“。。。”
陛下,这都多少次了,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小皇帝满心郁闷,早饭也不想吃了,摔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好一伙儿气都没消,朝服也不退,眼看着都过了早饭的时候,太傅怎么还不过来规劝自己不准在朝堂任性呢?狐疑打败了怒气,小皇帝确定自己去找太傅,哪怕是自己没事找事,找骂受。
正到半路,一只鸽子从檐角飞过,小皇帝心想:“是何人敢在深宫送信?”
于是扯了发簪,将鸽子打下,取出信件阅读。
东栏院一簇梨花落在窗口,春风吹皱纸张。那沓纸飘飘落落,撒了一地。
小太监从房外进来,赶紧蹲下捡起,嘴里念叨着:“要死的春风呀,慢点吹,这可是太傅心爱的纸页,坏一张可是要心疼的!”
捡着捡着仿佛听到了刀光剑影的声音,小太监抬头看,白衣水浅紫袖的太傅大人,正和年轻的帝王切磋,小太监看得入迷,不禁感叹:“吾皇真是勤奋,朝服都不曾脱下,就拉着太傅习武,我朝百姓之荣幸啊!”
这时宫女正好拿着托盘过来,眼见帝王一剑要划到喉咙,白衣太傅手一反,拨开了那剑,自己反倒被帝王一剑顶喉,宫女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浑身打颤,太傅松开了她,垂眼不说话。
帝王的剑没有挪开,眼里愤怒到要喷火,他左袖下的手拧着纸页,手节发白,“你真的,要离宫而去?舍朕而去?”
白衣太傅的头发随着飞落的梨花起舞,白衣胜雪,他道:“天下无不散之席”,又作揖,“还请陛下舍了沉谢离去。”
帝王闭着眼忍住脾气,问道:“理由,你出宫要做什么?”
沉谢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草民今年已有三十二岁,从二十岁起,入宫辅政整整十二年载,是时候回到江湖了”
“这偌大的帝宫,不曾有你留下之理由?”
白衣太傅沉默半晌,望着帝王日渐成熟的面容,道:“不曾有。”
年轻的帝王听不下去了,扬起白纸一挥,瞬间两半,那纸上有着“那明”几个字样。
“很好,想离宫,是不存在的,你死了心。”说罢转身离去。
小太监看着帝王拂袖而去,才撞见鬼似的不对劲,这皇帝怎么今天不缠着太傅呢?往日不是从诗词歌赋谈到帝国大业,常常秉烛夜谈么,小太监狐疑着想去问个明白,一转身却正好撞到太傅回来了,忙作揖:“大人。。。”
沉谢不答,自顾自的坐在榻上,那微起的眉,让小太监知道太傅心情并不是很好,可小太监终究只是太监,不好过问主子们的事,他低着头给太傅沏茶,想着太傅喝了茶,心情会舒坦些。
皇帝回到自己殿内,踱步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双手一推,满桌的文卷落了一地,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皇帝是发了什么风,去的时候一肚子气,回来又一肚子气。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皇帝不管又多生气,只要见到太傅就会开心。
直到傍晚,天空阴沉,下起了细雨。
御林军统领来报:“陛下,太傅硬是要出宫,我等将士伤残无数,可如何是好?”
小皇帝放下奏折,道:“太傅大人又不会真的要性命。不曾伤亡了,随他打。”
待小太监来报时,屋外已经电闪雷鸣:“陛下,屋外边下大雨,太傅大人寒疾严重,禁不起淋呐!”
小皇帝这次慌忙起床,往宫门方向去,一路上走了很久,到处都是受伤的将士,横七竖八,血液也沿着台阶,随着雨水一片红艳。
小皇帝最终在兵荒马乱里看到了太傅,白色的衣服很多血迹,头发也不再飞舞,一坨一坨的,夹着雨水垂着,士兵大约百来个,躲躲闪闪,沉谢一个剑气拨到了一片。
小皇帝拨开给他遮雨的太监,任大雨倾盆,问:“你真决心如此?”
沉谢道:“决心如此。”
“半分不肯退让?”
“半分不让。”
皇帝连连摇头,气的手抖:“好,好,好。。。朕不信是哪歌谣让你下决心,是早有想法了吧?”
沉谢任雨水浇灌,“早有打算。”
帝王挥剑,剑神瞬间有雨下滑:“那你,赢了我再谈不迟。。。”
苏晚晴和沉谢斗得火光四溅,但是晚晴是学生,沉谢的老师,因此晚晴的每招每式沉谢了如指掌,见招拆招下又不想伤了小皇帝,而小皇帝早就愤怒得不得了,也料准了沉谢不会伤他,一直死缠烂打,渐渐得看出了沉谢体力不支了,拆招的双手力道似乎小了很多。
太傅想往宫门方向去,皇帝拼命阻扰。大雨还在下。
小太监淋在雨里焦急,就怕太傅真的病根加重,在雨里来来回回,天空的雷催的人阵阵烦躁,他看着一直风光霁月的态度,已经没有了风采,衣衫都是血,头发凌乱,这是他第二次见着这样失礼的太傅大人,想起他的好,他的笑,他的愿,一跺脚狠下心,朝宫门的方向去。
已经夜深了,守门的将领看到小太监,忍不住拦下问:“八两总管,您这是淋着雨往哪里去?”
八两一横:“哼,能让本总管我大晚上淋着雨办事的还有谁,可不是陛下么,难不成是善良的太傅大人?”
“哦!”将领一听也是,早就听说皇帝喜欢整总管,奈何总管有太傅这颗大树遮风,他放行:“总管请!”
八两出了门便跑起来,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雨下,一边跑一边擦,耳旁雷声仿佛是太傅和皇帝的打斗声般。小太监八两跑了一里路,远远望见大树下的凉亭边半躺着剑客。
他进听一跺脚,骂道:“遭瘟的,你倒是进亭子躲躲也好。”
剑客看着来人看了半晌,见是太监打扮,扯下了嘴里的稻草,问道:“这位公公是?”
八两叹气一声,道:“忘了就忘了吧,诶,欠你们的。”说着把袖子里的信件盒子打开,道:“这是大人要我给你的,你且看看。”
剑客闻言,翻身跳到亭内,就怕打湿了信件,特意把手往身上唯一干的后背擦擦,才取出信件。上边写着:
明日十里亭见。
“明日啊。。。”剑客长叹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算起来,这是沉谢说的好几个明日了。。。”又笑道,“明日就明日吧,有盼头也是好的,多谢公公!”
八两却长叹一声,眼睛泪又湿了,颤抖着:“太傅身上都是血,都是血。。。不应该让血沾了他的身。”
剑客一听太傅都是血,惊了半刻,托着八两手背问:“怎么回事?谁的血,宫里有刺客?”
八两却听不进去,嘴里喃着:“昨日好好的,花开十里,今日就打起了,造的什么孽哟。”
剑客越听越糊涂,心里又是担心沉谢在雨夜难敌众人,又是看透了这个太监怕是魔怔了,罔了神,一个手记劈在脖子处,叫道:“公公,感谢送信,得罪了“等小太监晕倒,扒了小太监的外衣自己套上。往宫里方向走。
八两缓缓睁眼,其实他没有晕,装的,心里想起太傅,眼角的泪又出来了,他摇摇头又闭上眼角,无声的哭起来。
守门的将士看到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过来,还是穿着总管八两的衣服,蒙着面,心下疑惑,拦下问道:“你是何人?”
剑客最在行的,就是装大神,他故意娇羞掩面,道:“哎哟,军爷,奴家是谁您不知道呀!”
将领摇摇头,道:“不知道。”
剑客心里翻白眼,脸上倒是嘻嘻做作:“刚刚有位公公,特意接的奴家,说是宫里有贵人要伺候,嗯嘻嘻。。。”
将领却道:“用令牌说话!”
剑客此时心里已经要骂娘了,都不知道太傅大人怎么样,特别着急,见着谈话不成,扯下纱布,露出真容,故意搭着将领道:“军爷,您看我这姿色,就知道是牌坊的头牌了,进宫当然是好事。”
将领把他甩在一边,冷哼道:“管你什么牌,令牌拿来!”
剑客见士兵油盐不进,已经打算用强了,衣服里的剑显出了寒光,却又听将领大声道:“太傅大人时时教诲,要眼睛放亮了,脑袋清醒些,不要见着什么人都搭讪,有令牌再谈话。”
剑客一听太傅大人,总算找到了路子,随即掩着眼角哭起来:“大人有所不知,我就是太傅大人流落在外的弟弟呀。。。”
绘声绘色的讲述了沉谢小时候为养活自己做的事情后,又抹着眼泪,说起太傅大人的一些特征和性格,这下将领也有几分信了,他道:“原来太傅大人小时候就这么懂事,难怪长大了是国家栋梁。”
那明点头表示赞同,又是说了一些沉谢在宫里的事,这下将领彻底信了,把剑客放行,又交代道:“陛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了令不让太傅出宫门了,你且进去叙旧吧。”
剑客听着,连连感谢,心里却盘算着肯定出事了。
太傅和皇帝还在打斗,却不见地方移动了多少,百米之距,可见皇帝纠缠得紧。
正在双方目光对峙下,剑客却浪荡不羁的踩着石狮,笑道:“你好哇,太傅大人。
沉谢:“...”
晚晴:“...”
剑客杨着手里的信件调笑道:“不知道太傅大人说的第十六个明日见,是什么时候兑现?”
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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