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那年，异乡的街头呵气成霜。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让我心力交瘁，分不清对与错，只有无休止的指责、冷漠或争吵。我只身一人离家去扬州的一个小镇过春节。

我所居住的民宿是当地一位盐商的老宅，斑驳的墙体、精致的木雕、玲珑的青砖小院子，让我有一种穿越时光的感觉。此刻的我，是否如藏于深闰的悲慽怨女？

除夕夜，我早早地来到街边用餐。夕阳的余晖落在青石板上，像即将燃尽的火焰，一寸寸消逝。空气中有着鞭炮的火药味。行人寥寥，见面时，他们用铿锵有力的苏北腔传递问候。我推开一家虚掩着门却是灯火通明的小吃店。男主人说，晚上休业了，家里吃团圆饭。女主人从厨房出来说，做的做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除夕夜总得吃饱。我看到边上一桌菜正冒着热气，便很识趣地点了碗最简单的面条，拿到角落匆匆吃完。此时，他们的家人陆续聚齐，在桌边围坐。

出店门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门，我看到他们一桌人正好都站起来举杯祝福，几个够不着的小孩踩上凳子，努力将身子往前探。我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却在他们脸上读到了深情的愉悦。

远处路灯的光线里突然闯入了飘飘洒洒的影子。下雪了！扬州的雪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我伸出手去接住雪花，放到嘴里，如同当年的玉。这冰冷之物在我舌尖小心蜷伏，瘫化成水。我想起小时候放嘴里含化的冰凌。冰凌的冷坚锐而顽固，而雪的冷却是细腻而敏感的。它们有着相同的命运，缘于水，化成水，来处亦是去处。

我又想到了玉。不久前，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报道了杀害玉的凶手在逃3年后被绳之于法。文章中嵌着一张玉参加工作后的近身照，她倚靠着一把椅子，双手相握，搭在面前的小圆桌上，神情放松、双眸含笑。据说那时，她正处于热恋之中。这应该可以告慰玉的亲人，但对已逝的玉而言却毫无意义。玉的意义在于她爱过、恨过、笑过、哭过，看过雪，也走过山川河流，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从来处，回到来处。消逝是必然，存在才有意义。

我在漫天飞舞的雪中奔跑、呼喊。月亮升起，皑皑白雪披上一层圣洁的光。这光，如同微火，竟使我内心敞亮起来，照见了出路。我走了出来，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