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

      突然就没有了写的欲望，不想诉说，无人能懂的。内心已经是荒芜太久太久，曾经，母亲是这干涸的由来，如今这个联系已经断去。曾经对母亲有太多的矛盾，以为自己因此是凉薄的，可是乍闻噩耗，泪如雨下痛哭失声，那一刻，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与原来的一切彻底断绝了。

      成年以后的行为举止都有着原生家庭的影响 ，我看不到母亲的坚韧、执着、热情、善良，只看到她的顽固、世故、严厉、苛刻。小时候的自己，敏感、聪明、爱表现，可惜我应该是生早了。这些特质都是现在的孩子才有的毛病，而我不幸提前了很多年。那个时候的父母怎么可能想到，三个孩子中，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儿。记得我记东西快，常常给大人一字不漏的复述前天的一段小说评书，大人总是笑语盈盈的夸奖我。爱看书，知道了很多词语。有时候不免跃跃欲试，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插上用。这下可是惹了严厉的妈妈，妈妈从来不管多少人在，都是十分鄙夷的说我臭词烂用。在亲戚朋友的哄堂大笑里，我不知所措，好像小偷作案被捉了个现行一样，要多难堪有多难堪，简直不能下台，在母亲毫不客气的训斥里落荒而逃。

    没有办法，那个年代的母亲就是这样粗糙，她哪里想得到，这个女儿这样敏感。孩子的热情是不容易被浇灭的，在母亲说不清多少次的打击中，我慌里慌张的长大了，性格中有了越来越多的自卑。我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我总是不知不觉就惹了人生气的。读了很多书，家庭条件不错，我成长得很矛盾，又自卑又傲气。

      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好，无论什么情况都是先找自己的错，即使青春期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没有一点自信。多年以后，看那个时候的照片，自己说不上漂亮，但是小小年纪却气质不错，可是当年我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的优点，也放弃了很多东西。   

      后来遇见了老公，他在人群中那么耀眼，那么成熟稳重，我们却一见如故，我对于他，几乎是一舞定情。他不批评人，声音好听，有耐心，我的生活中，这样的时候太少了。我一头扎进他的温柔和成熟里。

      后来，看了心理学的一点书， 才意识到童年对自己的伤害。任性、聪明、爱表现，这样的孩子应该好好引导，不要怕她太张扬而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压制她，唯恐她弄出差错来。孩子对母亲的心总是热烈依恋的，千万不要因为孩子过于张扬而严厉批评她，这真是伤她的心啊。

    如果没有遇见老公，如果不是他那么欣赏我，可能一辈子我都在治愈童年带给我的伤害。虽然母亲不是故意的，可是敏感的我就是那样特别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居高临下满目鄙夷。

    这么多年，我和妈妈的感情很淡。从懂事起，很多事我宁愿不说或者跟爸爸说，也不愿意跟妈妈说。十四岁左右，曾经一段时间都刻意避开妈妈。妈妈看出来了，特意问我，她是我妈，怎么躲着她，一向凌厉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难过。我一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辩解没有，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快感和小幸福，妈妈终于在意我的感受了。可惜，妈妈高傲惯了，以后还是那个样子。

    慢慢的，我学会了漠然。想着长大以后，远远的走开，离开严厉的妈妈。当然没有能离开，可是我还是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实现了逃避，除了假期，平时几乎不去妈妈家。妈妈爸爸生病以后，我和老公，满大街贴广告找保姆面试保姆，还直接辞退了一个嚣张的。可是对于母亲，总是没有对父亲亲切。童年的温暖都是爸爸给的，妈妈对于我们的疼爱，总是凤毛麟角鸿泥雪痕，她太严厉了，掩盖了她对孩子的爱。

    十三岁以前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做的，每一年过年的下午，三点钟以后，我们就会战战兢兢的要求妈妈能不能给缝一个布毽子，旧的已经玩一年，早破了。她都面色不愉的说等着吧，然后会在我们忐忑不安的万分期待中，在院子里灯火通明的时候，一边费力伸展着因为给家人做衣服而疲惫不堪的腰，一边做给我们一人一个漂亮的花布毽子。在外面念书的时候，有一天，爸爸突然去学校看我，留下一百块钱，匆匆忙忙的要走，我追出去的时候，爸爸解释说，妈妈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我，黄黄瘦瘦小小的我，头发毛毛细细的，在门边哭。她一宿没有睡好，不放心让爸爸来看看我。不是没有感动，周四爸爸来看我，周五晚上就回家了。一路上，都心潮澎湃，可算是看见妈妈了，两个人都欲言又止的样子，都什么也没说。多年的距离让我们彼此都放不下，做不到一般母女那样亲热了。

      渐渐的，好像真的不在意了。妈妈的固执己见也一次次冷透我，虽然每一次都要劝，可是根本管不了。就看着他们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直到不得不用保姆。病了太多年，都没有了耐心。

      那个下午，四点多吧，我跟丫头去妈妈家，她在沙发右手边坐着，脸色红润，微笑着，不像每一次来，都是你爱来不来漠然的样子。保姆说她们两个刚刚溜达回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没有听到电话，妹妹打了电话，说妈妈不太好，她已经叫了救护车，让我去医院等着。准备好下楼了，以为又是一次折腾，检查检查住住院就好了。不过几分钟，妹妹又来了电话，说妈，没了。当时就傻了，放声大哭。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句话，在凌晨五点半左右，妈妈就走了。

      她的面容安详，眼睛微张，脸色红润，好像要醒过来一样，只是手脚紫的，心电图上全是直线。

    母亲，结束一生的跌宕起伏，曾经无比荣光曾经无比灰暗曾经无比幸福曾经无比痛苦 ，直到被病魔缠身折磨多年，虽有盈余但是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保姆的帮忙下，了此残生。她就这样突然去了，安详，没有麻烦别人一丝一毫，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样疼，我的泪止不住，泪眼模糊中，送你远行，与爸爸相聚。从此以后，余生，我一个人，再也没有妈妈叫了，从来没有哪一刻让我感受到妈妈这两个字的珍贵，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

    到此时，我已经说不清楚自己跟母亲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怨她，可是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别扭；我爱她，她一生坚强，给我们越来越好的物质生活；我对母亲的感情再复杂不过。我是三个孩子里面最像她。妈妈曾经伤感的跟我的一个同学朋友说，鼓励我，让我好好学习，因为我倔强任性聪明，最像她，也最不听话，她很无奈。我一直让她头疼和挫败。但是，年少轻狂的我不知道也不能理解母亲的焦虑，现在丫头完全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在爱和怨的同时，终于知道了母亲的不容易。一生人前利落的母亲，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不能管教了我。

      流光最易把人抛，多少年的爱怨亲疏，都成了岁月的尘埃。于我，是永远的刻骨铭心，母亲那深深地埋在严厉下的疼爱和为我的长远规划。

    妈妈，如果来生能再做母女，我不希望你这么隐忍这么含蓄，我要你热烈的明朗的爱。人生不易，不要让爱在猜测和伤害中若隐若现，让我遗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