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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间,每天都有人新生,有人死亡,还有人不知生死。他们逐渐消失于你的视线,令你无处可寻,只留下一片残缺的记忆,供你在某一时刻想起他们。老货郎就是这样的人!
所写的货郎是位老人,干货郎干了一辈子。我忘了他跟我说自己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桥,又踏遍了多少村庄。当然,恐怕他自己也已经忘记。他见过多少张面孔,又看到多少件怪事,他也是记不太清楚的。
我对老货郎的印象太过模糊,在他身上发生很多的事,大都已经忘却。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住哪里,对于这位老人,还要很多,我都不知道。我仅仅是记得有这么个人,我仅仅是在他这种职业消失之前,岁月的眷顾,才得以让他出现在我的人生中。然而,他只是为我的农村生活带来片刻的欢乐。他带来的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无非是孩子们欢喜的糖、小物件及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偶然,我走过商铺街时,远远听着“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叫卖声,我一度觉得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光阴如何不经逝去,老货郎似乎还活在我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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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货郎,我想从初次见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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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值夏日,太阳肆意地吞噬着大地的阴凉,风里的清凉也被毒辣的阳光蒸发。村里人家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可依靠的只有手中蒲扇送来的一阵一阵微弱的凉爽。
忽然,我听见狗叫声从老远出传来,开始以为村里来了什么大人物,直到几个大人领着孩子匆匆奔着狗叫声而去,我才知道是谁来了!
这种场景十有八九是老货郎。近日,爷爷总在唠叨:“那老货郎许久没来,家里的盐都见底了,再不来我可要上城里去买了!”。
我赶过去时,老货郎的周边已围了一圈人。他们正挑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平时,我只是听人提起老货郎,却从未真正见过,今日,算是第一次见。
老货郎年纪估摸着六七十岁,模样跟村里的大爷没啥区别,只是留着一把长胡须。留着长胡须,倒让人觉得十分古怪,他仿佛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人。
他身着中山装和青色的裤子,军绿色的鞋,有些破旧,不是我想象中的货郎样子,倒像活脱脱的老农民。他挑着两个大竹筐,竹筐上面放着竹筛,竹筛上面又放着各种吃食。这些吃食,我认识的有薄荷糖和牛皮糖,其他的叫不上名字。
老货郎卖货不只是收现钱,家里的米、废铜烂铁、旧纸之类的,经过他的折算后也可以换取货物,但这些东西只够换些小物件,像脸盆啊、锅啊、勺啊什么的都是换不了的。
老货郎周边除了围一群小孩,还有一圈老人和妇女,唯独没有青壮年,许是青壮年都在田里忙农活的缘故,自是不会过来凑热闹的。老人们不会买什么东西,大多来和老货郎闲谈,问问邻村熟人的近况,顺便蹭他两根烟抽。妇女们则是挑着各种针线、皮筋和灯芯。
几岁大的小孩有的拿着一块铁,有的拿着一张纸,有的拿着一片树叶,扯着他的衣角问:“老货郎,老货郎,这个可以换糖吗?”。
他伸手摸小孩的头,笑着说:“这不能换,太少了,换不了,再去凑些来!”。
于是,小孩们便扫兴的回家四处搜寻,看家中角落里还有没有拿得出来的东西。老货郎收的东西有多种,像蝉蜕下来的壳,桃核,还有鸭毛。
有段日子,我跟同伴们一起上山找蝉壳,因为回家晚,还挨了爷爷好一顿的打。我们还会去捡人家吃桃扔掉的桃核,把它们收集起来,用塑料袋装好,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老货郎最喜欢收鸭毛,但村里很少杀鸭子,都是要等过节。各家的鸭毛也都各自收好,不舍得扔,我们是很难弄到的。老货郎收的东西都放在竹筐里,往往是来的时候,挑起担来还很轻松,走的时候就变得吃力些。
夏日里,他用泡沫箱装一些冰棍来卖,这些冰棍深受大家的喜爱。等他一路走到我们村里,冰棍所剩无几,跑得最快的人才有份。有时,他的冰棍都被抢着吃完了,钱还没收到,倒忘了谁吃的。为此,他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孩子们舔冰棍棒。
他会在村里待个把钟头,随后就向下个村子出发。去下个村子,他必须过我家门口,时常不忘在我家门口的摇井上喝一口凉水。
他喝完井水,说:“井水好,这家出贵人!”。
爷爷听见,笑着乐,权当奉承话,要留他吃饭。
他连忙摆手说:“不了不了,下个村子的孙老头,他家孙子考上大学,通知书在我这里,我得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我正好在他家喝酒。”。
说完,他蹲下身,吃力的将担子挑起。他的扁担光滑,暗黄色中透着一丝血红,血红像是血和汗水的混合。我站在门槛上,看着他一摇一摆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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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我多次与他遇见。他很会算准时间。每次,他都在老人们的念叨中,人家里盐快吃完时,妇女们针线用完后,孩子们的桃核、蝉壳、废铜烂铁等已经集满时,他便迎着狗叫声,摇着旧的摇鼓,一路叫唤着,慢慢悠悠的走进村来。
有一次,天色很晚他才赶来,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与我同大的小孩,剃着一个光头,唯独额前留着一撮扇形头发,穿着十分简陋。我已经忘记小孩的具体模样,印象较深的是他左手腕带着个铜铃铛,手一动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动。
老货郎一手牵着小孩,另一只手扶着框,一步一步往村里走着。大家都好奇的问他今日为何这么晚了还来?他说早就出发了,孙子走路慢,走一段歇一段的,耽搁了。
我爷爷跟他说:“你带着小孩走这麽远的路,不妥!”。
他为难的说:“这孩子脾气倔,我说了不让他跟着,他不听话,出门大半会儿,他还远远的跟着我,无奈,我只好带着他。”
那天,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他们受邀在我家里住下。他的孙子安排和我睡。他的孙子不爱说话,极其怯生,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吃饭说话很是规矩。
晚上,爷爷和老货郎相谈甚欢,直至半夜。他们俩就坐在我家门口大树下的石墩上。
他常说一些离奇的事情,如前不久他遇到乡里送葬的队伍,八个人抬的棺材底板掉了,里面的死人摔了出来,吓煞众人;如他有时走夜路,总觉得有人拍打自己的肩膀;又如过山路,他遇到“鬼打墙”,在山里绕了大半天。他说起这些事,一副后怕的样子,让人听了也紧张起来。
他也会聊些乡里乡亲的事,如东升村的两兄弟为争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不欢而散;如王家村的寡妇暗地里做些不堪的勾当,叫人耻笑;又如张家村的二狗子偷人家东西,被捆在树上打,苦不堪言。他说到这些事,声音压得极低,不敢大声声张,还叫我们不要说出去。
他还会讲些令人伤心的事,如他的战友一个人孤独的逝去,儿女们在外地赶不回来,任由尸体腐化;如李家村的捕蛇者年纪不大,不知为何却被鸡骨头卡死了;又如历史悠久的酒庄村如今已没有流连忘返的酒香。他说到这些事的时候,每至痛心处,都红着眼,眼里含着泪。
当然,他最爱谈些高兴的事,如老孙头家里的孙子考了省状元,一家人开心坏了,杀鸡宰鸭的请大家喝酒;如老李家的女儿招了个俊俏的上门女婿,现在孙子都抱上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甚是幸福;又如老张家的儿媳妇生了对龙凤胎,老张媳妇高兴得天天拜菩萨。他说到这些事时,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这些都发生他身上一样。
他津津乐道,我们听的津津有味,一会儿随着他惊恐,一会儿随着他伤心,一会儿随着他乐呵的笑。他心里的故事,像无尽的宝藏,取之不竭。
那天晚上的繁星若音若现,田里的青蛙叫个没完没了,地里的虫也叫个不停,偶尔会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这样的夜是很容易睡着的。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老货郎和他的孙子已经不见了,爷爷告诉我;“他们天刚亮就起床赶路去了。”临走时,他还送了我们家一个铁脸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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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老货郎,是村子里通了水泥路后。那时,村里的孩子们已从孩童长成少年,有的外出读书,有的继续留在村子里,帮着家里干农活。
村里人会约好一起搭车去集市赶集,老货郎因此不再被我们所需要。他自己也真的老了,挑不了那重担,走不了太远的路。
但是,似乎人们都没有忘记他,时常谈起他,特别是爷爷,一到家里的盐见底时,嘴里又念叨起来:“老货郎怎么还不来?这老货郎怎么还不来呢?”,想了想,又托隔壁的张婶去赶集时,帮忙带包盐回来。
我也想老货郎,想他的长胡须,想听他讲的故事,想他竹筛里的糖。我收集的蝉壳已经腐烂,桃核也发霉了,废铜烂铁什么的堆满了屋子,没有老货郎,这些之前被孩子们爱之若宝的玩意儿又有谁会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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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老货郎依然没有再来,他的摇鼓声听不见了,连村里的狗都不爱叫唤了!我想他的孙子也长大了吧,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可惜,我不知道这位老货郎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还有没有故事可以讲?他到底还会不会来?哪怕不做货郎,只来说故事也好!有人总说时间终将带给我们答案,可到老货郎这里,没有答案,一切无从所知,他仿佛消失了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老货郎还是否健在,身体是否硬朗!我要感谢他,是他让我的童年变得那般美好;是他让我留恋过去、珍惜现在;是他让我知道无论是沧海桑田还是物是人非,一些人和事都已留在记忆深处,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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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难以挽留,有些人消失了就永远消失了,我们能做的无非是珍惜现在!
投稿:【岁月拾遗】一个人可以跑得很快,一群人才跑得更远
投稿:【山川异域】优秀应被看见,你我理应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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