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进了医院就要面对各种检查,医院也要吃饭,要养活员工,要盈利,这天经地义。所以李力这几日的早上都是施施然在各个检查室门口排队或者晃荡,丝毫没有因为这些看似不必要的检查而恼怒,甚至还有类似多给钟点工阿姨几块小钱的施舍的乐。
检查完以后照例是边早饭,边挂水,顺带着睡个回笼觉,李力觉得这样的住院真的和度假类似,要不是风景不够优美,要不是住宿和服务不够贴慰,每年都应该这样疗养一次。
午饭后,李力开始坐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做鬼脸,看镜子里的那张脸都很熟悉,无论是笑脸还是板脸,但一半笑脸一半板脸得组合在一起却无比陌生,李力心想,其实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它们总是在相互协调着占据他一天的时光。
往日里,无论是工作或者应酬,李力都是笑脸迎人。因为于李力看来,无论是谋生或者消遣都不是大事,谈笑间把事情处理了本来就是应当,若是真无法解决还是应当,那么自然不必要记气或者挂心。
不过,在李力独处思考的时候,基本都没有什么表情,一来是无须表情给谁看,二来则是因为无论对过去的复盘、对当下的抉择还是对未来的推断都是极为重要的功课,思考所获往往是经历后的提炼,是对未来的选择和定位,是生命精华所在,所以由不得不谨慎。
至于哭脸,极少有在李力脸上出现,哪怕父亲去世,李力也只是板脸淌着泪水。大概在李力看来,泪水远比哭泣的表情来得沉重。
这病房总是太小了,关不住李力活泼泼的心,所以他开始找机会溜出去,站在护士台跟胡珊珊调笑了半小时后,她终于挑了挑她漂亮的眉毛“不准出去哦!你现在在住院!”说完就转过背去,李力很机智地趁这个时机往电梯间潜去?
晚饭约了在胡慎公司吃,半路李力抬头对着后视镜咧嘴笑了一颜,发现自己笑起来那么像阿桥。阿桥是李力少年时候的玩伴,住在李力姑姑家隔壁,因为父母是近亲结婚,所以天生就有些残疾,附近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跟他玩,只有李力放假去姑姑家的时候阿桥才会有一个暂时的玩伴。
李力清晰记得阿桥小时候的样子:嘴唇天然地很嘟,笑起来也是只咧开一边嘴,走路像鸭子一样摇摆,游泳像随时会翻身的潜水艇……,当年跟阿桥玩耍多是处于寂寞,其实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那是一种本能的健全人对于弱者的轻视。只是前几年李力请阿桥喝茶,阿桥还带了几个朋友,那几个朋友大概有求于阿桥,所以李力得以见到阿桥歪着嘴侃侃而谈的样子,那个辰光里,李力看见了阿桥身上那种市井小民的智慧和独属于那方井里的幸福。李力很欣慰,甚至于当年的轻视竟然转成淡淡的倾佩。
今天,再在后视镜里看见阿桥式的笑容,李力便有些真正的内疚,内疚于少年时候对一个玩伴的鄙夷,哪怕那是出于天性或者本能。其实生命里这样的例子极多,人总是会因为各种认知的缺陷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优越感乃至于盲目的自信,无论他是常人或者伟人。
胡慎的公司门禁有录入李力的指纹,所以不消胡慎夫妻帮他开门,李力径直就坐在捧着手机各自玩的胡慎夫妻面前。胡慎起手给李力倒了一杯福鼎白茶,抬眼看了
李力一眼后继续低头大呼小叫他的王者荣耀局。这让李力有些丧气,但转眼一想,自己从不是靠脸吃饭,胡慎也并不是因为李力如何帅气而结交,所以即便这面瘫真的治不好了,胡慎他们应该也并不会如何疏远他,这不得不说也是另一个纬度的赞美。
低头刷了一会儿新闻和公众号,李力被其中一个公众号所吸引,从袁隆平这颗巨星的陨落说到西南联大。西南联大极有名气,但李力之前却没有认真了解过,于是李力拿起电视遥控搜索出纪录片《西南联大》,自顾自看起来,只看得眼眶发酸,连晚饭吃了些什么都没有印象。
西南联大巨星如云,从创学到教授到学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张伯苓、梅贻琦、蒋梦麟、闻一多、沈从文、陈寅恪……全部都是李力年少时敬仰的人物,敬仰他们并非因为学识或者才华,而是那种决然的坚决,那种认准了方向不管失明还是死去都在所不惜的勇气,那种为一个民族崛起而奉献全部能量的大义。纵观中国近代史,有才华者不知凡几,而能忍住聪慧易得的蝇利,不因乱世而失了初心,以毕生奉献给华夏二字者凤毛麟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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