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楼的电梯,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很普通?只是个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不太吉利的数字而已。可是对于我上班的医院,那栋楼,那个十四层的电梯却是不一样的。十四楼的电梯,出去就对着重症监护室。
上班三年,因为在外转科,平时回科室时间不多,偶尔回去,更是不会乘坐患者的电梯到十四楼,因为只有职工专用梯能通到我们科室。所以对于监护室外面的家属,仅仅是在科室值班的时候,偶尔和家属沟通病情时撇上几眼。今年科室布局作了改动,从患者电梯出来,能直接通行到科室,也方便了很多。所以上次回科室拿东西,我看到患者电梯人不多,便乘电梯上了楼。
出了电梯门,因为路痴本性,我一下没找到进科室的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我穿着白大褂,就指给我那一道门是正确的,说完就在两扇电梯之间的墙边蹲了下来,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抽烟,就是安静的蹲着,我猜他是患者家属,有亲人在里面病情危重。监护室不能陪床,家属都是在外面守着,这个狭小封闭的电梯走廊就是他们安放所有不安和担忧的空间,人不少,但是很安静。
我拿了东西很快又回到这个走廊等电梯下去。这会儿等的时间有点久,电梯还在高层。我打量着这里的人。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墙边斜靠着,身子下面铺着薄薄的褥子。她眼睛有些红肿,正在吃着对面女人带给她的面包。我猜,那是另一个出去买饭的家属。她俩都略显疲惫,不知道在外面守了几天。给我指路的男人离她们不远处蹲着,仍然是刚刚的姿势。
小小的电梯间,每一个能放东西又不会阻碍电梯出口的位置都放了物品或者坐了、躺了人。他们安静的悲伤、陪伴、担忧,与一墙之隔的亲人共度难关。
我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可是我又很讨厌自己这样的情绪,我总还是这样幼稚。杨文医生的事情刚刚过去,葬礼还没有举行这几天总想着一句话:恶魔尚在人间,英魂何处安防?而我眼前的一个个疲惫的家属,一张张悲伤的脸庞,又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杨文的恶魔呢?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站在十四楼的电梯口,我看着他们,我还是眼眶滚烫,而且内心想着如果我可以,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可是如果他们露出恶魔的爪牙呢?我大概会很气愤,很悲愤,奋力反抗!
到底该是怎么样的呢?
或者顺应自己的情绪,可是这又怎么能成为一名好的医生呢?被情绪控制的人,不管做什么工作都不会做好,何况是一名急危重症的医生呢?可是,最初,我们又是抱着治病救人的初心为这个职业付出那么多时间的,而且至始至终,我也初心未改,却为什么要看到那么多前辈倒在血泊之中?
人性是很复杂的。
有人说,医生都是文人,好欺负,造不起什么大浪。真的是我们好欺负吗?也许就是很多个同行,会经历杨文事件的悲痛和愤恨,又会像我一样,在自己的工作场景中经历无数个十四楼的电梯间,才能跌跌撞撞捧着那颗炽热的初心不忍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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