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冷风灌进脖子,还有点雾。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吓得老张握紧了铁锹。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手电筒也随之抖在了地上。
“是去还是不去?”他既是问自己,也是给自己壮胆。
老张挺直了身体,右手握拽紧了铁锹柄,清了清嗓子:“去!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老张继续前行在黑夜里,像只出去猎食的夜间动物。
前面是条小巷子,小巷子里有点微弱的亮光,让老张有了底气。
突然,老张被一阵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四处寻找,想找到声音的来源,可四周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
他低头一瞅,才意识到什么了,于是拽着铁锹走了几步,是铁锹在青石板上磨擦的声音。
他有点瞧不起自己了,伸了伸脖子,搓搓手,又一次朝前走。
“汪—汪—汪—”从巷子末尾窜岀来一条狗,而他要找的老卢家就在前方几十米运的地方。
老张立刻掉头就跑,跑了几米之后,立住了:“不对呀!我这是找人算帐的,理在我这边,我怕什么!”
他转过身,弓下身子,双手握着铁锹,一幅要与狗干仗的样子。
狗瞅了他一眼,对着天空叫了几声,走了。
老张收起了铁锹,朝末尾那家望了望。
老卢家怎么还亮着灯呢?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晚的目的?
可他不甘心,又朝前走了几步,屋里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感觉呼吸困难,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
老张不忍继续朝前,停下了,大概一分钟之久,叹息一声,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唉,老卢家也不容易!
把铁锹扛在了肩上,老张的脚步比来时轻松多了。狗又在后面叫了几声,可老张一点都不害怕,他要回去睡觉了。
老张和老卢家以前是邻居,虽不是亲戚,但胜过亲戚。
老张为人和善,邻里要是有个什么事,他必定会帮忙,大多数情况下是无偿的,乡邻们都很喜欢他。
但有一点遗憾,他老婆不孕,结婚都五六年了,还不见动静。
老卢及乡亲们都劝他,要么离婚,要么抱养一个。
老张不愿意离婚,就张罗着抱养一个吧。
或许是老张为人好,没多久,邻居顺子领着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来到了他家。
顺子告诉他,这是他姑妈家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别人走丢的孩子,也就光先收留着,给他一口饭吃,一个地方睡觉,等着他家人过来把他带回家。
可是等了十多年了,还不见亲人来。渐渐地姑妈姑爹也喜欢上了这个小男孩,寻亲的事也不再提起。
好景不长,姑妈姑爹前几天出门出车祸了,双双离世,这孩子又成了孤儿。
顺子知道老张正在寻养子,这不正好!而且邻居,彼此间有个照应,不用离城里那么远了,去看他,还得坐车,太折腾了。最主要的是老张人好,还没有儿子,肯定对他这表弟比亲儿子还要亲。
就这样,老张就有了儿子,而且还刚考上大学,北京的一所大学,挺好的一所大学。
这可把老张乐坏了,以前是笑呵呵,现在都乐得合不拢嘴。
上大学是需要一大笔钱的,老张早就决定了:他爸妈的遗产他和他媳妇一分都不要;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大学。
这孩子也知道自己很幸运,曾经不幸的孩子,遇上好人,让他且只衣食无忧,还让他得到好的教育。看到老张一家人对自己那么好,他真不知怎么谢谢他们。只好把谢谢化做孝心,尽量帮着家里干活。他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一看就是受过苦的孩子。
老张和他媳妇看在眼里,甜在心里,一家人喜乐融融,家里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羡煞旁人。
而老卢没有老张那般幸运,有个儿子总是病病歪歪,泡在药罐里。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去上学了。家里总是咳嗽声不断,唉声叹气不绝耳,家里笼罪着悲伤的气氛。
他嫉妒老张总是那么幸运,家里好事连连,甚至由嫉妒变成了恨。
他不明白,老张白来个儿子,还那么优秀。一家人没有隔阂,那么融洽。
不像他家的儿子,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儿子,他甚至有种感觉:他儿子是死了没埋!
他打了一个哆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埋怨自己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老卢有了另一种想法,就故意给老张家使绊子。
今天在乡亲们面前说老张他媳妇生不出儿子,是得了一种怪病,叫骚病,才不能生孩子。描述是那样绘声绘色,再加上点料,更是精彩。
村里人一开始不信,但经不住老卢这样的一再地强调,也都慢慢信了,渐渐地疏远他们一家,生怕染上什么病。
这一点,是老张最痛恨的事。可以欺负他头上,但不能欺负他媳妇。他去老卢家评理,放出话来:如果再说,就对你不客气!
老卢才不理会这一套,继续捏造谣言,说他儿子是个弃子,说不定他是有个什么毛病,才被家人抛弃不要,说成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这话谁信啦!
忍无可忍,老张操起一根棍子,怒气冲冲往老卢家走,边走边骂:“妈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不姓张!”
媳妇拉住他,生气但很字正腔圆:“老张,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老卢那儿要个说法,先理解一下儿子的心,安慰安慰他才是正事!你这样跑过去,不但得不到理,还会被羞辱一番!”
儿子也拉住他:“爸,无非是他们家看不惯我们过得好,才这样贬低咱们。他们家儿子才有病呢!整天躺床上,还说我!”
他妈立即制止,摇摇头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拉着他爸,说:“我和你爸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就好,好好读书。要是读出去了,能够找份工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要是找不到,或者不想找,回来家里还有你爸妈,肯定不会饿着你。你现在要做的事是你干你的事,他们说他们的。他们说累了,没人搭腔了,自然是偃旗息鼓,不再说了。”
儿子听了这番话,醒悟过来了,不再与他们计较,他要干好自己的事。
刚开始时,老张儿子看着老卢一家,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仿佛前世就是住在他家,在记忆深处是那么熟悉;然而现在,只剩下怨恨,眼睛里能喷出怒火,想把他们一家烧了。
老张为了孩子,不与老卢家做邻居了,搬到不远的地方,离他自个儿的田地近了。他们一家人可以坐在屋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详和安静,老张有种说不出的幸福。
儿子也很争气,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这可是村里的第一个研究生呀!
老张想摆宴席,庆祝一下,却遭到了媳妇和儿子的一致反对。
庆祝可以,但仅限于我们一家人。问老张,是不是想树大招风!老张猛烈地摇头,大声说:“不想!只是想庆祝。咱们家儿子这么有出息,又这么孝顺,我开心!”
媳妇笑了笑,说:“这还不容易!你和儿子去镇上买些你们爷俩想吃的东西,我呢,把那只大公鸡杀了。老公,可以买点酒,你们爷俩喝点儿!不过,别买多了,不许贪杯!”
“谨遵娘子吩咐!”爷俩高兴地出发去了。
老张儿子考上研究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乡村。乡邻都替老张高兴,也是老张不与人为恶的善报吧。
反观老卢一家,儿子的病不但没得到控制,反而有所恶化,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自然没心思去管老张家的事,况且还离得远了,更是无从说起。
不过,毕竟还是在村子里,他也得到了老张儿子考上研究生的消息,不禁感叹:“真有出息!我们家的儿子能有他家一半好就好了!”
这天,老张看着那轮满月,不由老泪纵横,万般无奈涌上心头。
家人虽然是圆的,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缺了什么,心头有点空虚寂寞罢了。
他嫉妒老张,但与其说这是嫉妒,还不如说是痛恨,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干掉老张家的儿子,让老张痛苦。他家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村里人早就不相信老卢对老张的诋毁了,他们都知道老卢是自编自导自演罢了,不再理会对老张家的诋毁,有时还说上一两句酸不溜的话,算是对他做法的回敬吧。
老卢无计可施,只能另想办法。
他不是有个好儿子吗?我把他的儿子弄成残疾,变得跟我的儿子一样,整天躺床上。
打他一顿,把腿打瘸了?还是打他脑袋,打成脑残,像个傻子?还是觉得第二种好。
那是在哪里动手呢?在什么时候呢?
我盯着就好,只要他一出来,我就动手。
老卢没跟媳妇说,更不会与他的儿子商量。因为他知道,他们都不会答应这么做的。
自己动手就行,把他打残了就行,做一下小小的惩罚。
老卢总是在房前屋后地看,看老张家的儿子有没有经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来了!
他看到老张家儿子骑着自行车,在他屋后的离他家有一定距离的小路上行着。估计是从镇上回来吧,前框里有好些菜,还有一袋苹果,苹果又大又圆,大概是孝敬老张的吧,他记得老张比较喜欢吃苹果。
看到这个,老卢的怒火噌地往外冒。他不顾一切地跑着,顺手拿起了一根粗木棍,跑到老张儿子跟前,辟头就是一棍,把他打翻在地。老张儿子不知所以,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还没来得及看清凶手的脸,就晕过去了。
突然,老卢瘫在地上,扔下棍子,扒开老张儿子的衣服,露出了胸前的那颗星形的痦子。
星形的痦子?是我儿子身上的,只有我儿子才有的!难道他是我那走丢的儿子吗?
他慌张地把老张儿子的头摆正了,仔细地认真地看了又看,虽然脸上有点血迹,但仍能看出眉宇间仿佛是他少年时的模样。他来时刚考上大学,也就是说十八岁,正好是他儿子的年龄。听顺子说,他是走丢的,被他姑妈收养。
想到这儿,老卢的心又痛又惊,难道这真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慌忙抱起他,使劲摇晃他:“你醒醒!龙儿!”
此时,已围了两三个乡亲,他们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都仿佛是被施了魔法,定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动手帮忙,准备把老张儿子送到医院,也许还来得及。
可是已经晚了,打在胸口上的那一棍,直接导致心脏破裂,大出血而死!
这一消息,对老卢如晴天霹雳,他自己的儿子被他一棍子打死了,这是报应吗?
而老张听到他儿子被老卢打死,而且还是他那走失的亲生儿子!
他被弄得头晕,瘫软在地上:他的儿子被老卢打死了,他的儿子是老卢的儿子。可是,为什么老卢要打我儿子呢?我的儿子是他儿子?我的儿子死了,被老卢打死了!
剪不断理还乱,最后那句“我的儿子死了”,才是重要的!他得找老卢算帐。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准备去找老卢算帐。没走到门口,见着老卢抱着老张的儿子,和几个乡亲们来到了他家门口。
“老张,对不起!我打死了你的孩子,但他也是我的孩子!”老卢跪在老张面前,他绝望的眼神里充满着空洞与痛苦,痴呆地望着地面。
看着死去的儿子,老张痛苦的脸已扭曲变形,他恨不得把老卢的皮给扒了,然后大卸十八块,可被他媳妇拦住了。
乡亲们也对老卢这种做法很是痛恨,由于嫉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值得呀!
而老张又成了一个没儿没女的家了。儿子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还有他的衣物、他的照片,充斥着整个屋子,让老张受不了。
他拿起了铁锹,准备要血债血偿。可当他来到老卢家时,看到老卢家的情况,下不了手。罢了,他打死的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他比我更痛苦,更伤心,得饶人去且饶人!
老张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着:“我真没用!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真没用!”边哭边锤打着自己的双手。
妻子推开门,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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