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五十块钱包邮买的酸奶机还能发面做包子后,我简直就不能停止自己创作发明的手。
何况,酿酒比蒸包子简单多了,特别是,听着风雅多了。什么“时果连枝熟,春醪满瓮香”,什么“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什么“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哼,掉书袋什么的,谁不会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些都是“春酒”啦。为何自古作兴春酿?那时好风日好佳人有浮一大白的需求是一,更要紧的是酒最佳的发酵温度是三十度左右,可不就得候着春暖花开浮云散的日子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堂堂一生在壮哉大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从小就是在暖房里长大的——俗话说得好,没看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酸奶机在手,30℃我有!
想起双休日逃去苏州看大戏的日子,有一次大概赶巧是冬至前后,走在游人各个长枪短炮的平江路兴味索然,忽然眼前窜过一只神气高傲的猫,我就跟着猫一直走,路转溪头是一个粮油店,店主阿婆一个人坐在店里看电视,眼线口红胭脂倒是一样不缺,笑眯眯问我,“细娘鱼,阿要挪点小酒切切,冬至夜,呒切酒冻一夜。”,我说我不能喝,阿婆却不高兴了,“小女也切的哉。”我就这么稀里糊涂打了一矿泉水瓶子的米酒。
后来,我边喝着酒边听小曲,也是狼狈,也是自在。这酒才两三度,真的是童叟皆宜,至于醉不醉,完全要看心态。
矫情也是蛮矫情的,那天看《湖楼》,就《占花魁》,三言二拍里的故事,“一人永占”什么的按下不表。主要是里头那个想着法子惹嫌气的小花脸真是太讨我欢喜,而卖油郎一声“讨厌”更是看得我大喜。
最后总算热热闹闹上了桌子唱起“江儿水”的时候反倒觉得有点儿酒意思了,昏昏沉沉有点疲惫。虽然“情向前生种,人逢今世缘”真是好句子,总觉得。才子佳人的故事,王孙花魁的故事,穷生狐精的故事,故事听多了,难免让人乏了,不如喝一壶好酒。
卸了浓墨重彩的妆,白茫茫一壶里看起来真干净,喝着又是混沌沌甜涩涩稀里糊涂五味杂陈,方才放下一颗心来,觉出知冷知热的人间颜色。
那天喝的酒正是东吴冬酿酒,后来才知道自己人品不错,这酒在苏州小老百姓里也算是大大有名了,一年酿一次,卖个十天八天的也就落市了。苏州人看着冬至比春节大,盼到年根岁底了就候着这几天,拿上空坛子土缸子一次性塑料瓶子,打上这么几满,回去一家老小都喝得。
真是生在水乡好福气,北方人一说说自己能喝,海量,三碗不过冈,却真不知这烟雨浸润的江南,酒席上坐在一边抿嘴浅笑的小家碧玉,才是细水流长。糯米酒浸润骨血的脂粉队里真英雄。桂花让酒色黄而清润,深藏不露莫过于此。
这次经历太奇妙,所以这次酿酒时特意搜索出了东吴产的甜酒药,好像有了它们就成功了一半。
而另一半是来自糯米。这又是南方人的骄傲了,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这个妖也体现在她们那副妖精一样的肠胃。南方人嗜甜,嗜糯。世间最不好消化的莫出此二。妖女们举著,每道菜都浅尝辄止,却能在饭后不紧不慢再拈一块杏仁膏,拈一块蒸粉果,至于羹汤甜水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好像那些粗糙的饮食都是形式,而甜糯清润的糕点入口直接融入骨血,融入粉团捏成的手臂,冰糖雕琢的七窍玲珑心。
话说到这儿,这酒还没开始酿呢。不过不急,这糯米还得泡上个两天,没有雪水露水,连虎跑都干了,咱就用的农夫山泉,水糙理不糙,测测ph值,勉勉强强还是软水。两天之后,这第一部工序就算完。说难不难,说简单还真不简单,这锅、这米、这水,全沾不得一丁点儿油花,不然酿成的酒也是败坏的,喝不得。
想想这又忒矫情了,酒嘛,本就是配着大鱼大肉解油腻的,那时进了肚子谁和谁不是和稀泥,现在倒好,井水不犯河水分得清楚。
我本来就对这事儿三分钟热度,这一步也是烦煞。再倒回来想想,这故作姿态的穷讲究倒也是一番小儿女情怀的,此一时,尚是讲究一个不僭越不唐突,你且慢慢等,等到有名有份走完了流程,等到磨掉刺头青的少年心性,装得一板正经面孔……至于彼时大碗酒大块肉一齐儿穿肠过,还管他个城在城倾,太平不太平。
可惜这酒最终也没酿成,我耐着性子做好每一步,又心心念念等足七七四十九天。掐着好日子开封,却见米糟上薄薄一层绿毛。
浸出的酒液倒尚是清浅,却最终没狠下心来喝。也罢。开了封的坏酒就是说穿了的破事,薛定谔的猫已死,再不能心照不宣,再不能难得糊涂,不恨天不时地不利,倒恨自己太当回事,如果封了酒就忘了酒,酒便不会坏吧。
或也唯有不开封的酒才永不坏。闻不到香气,看不到未来。
没有做成酒,倒是解开一个千古谜团。
小时候念“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时候我就纳了闷了,谁家的米糟是绿色的啊?想想,白乐天诚不我欺,倒是他咽下了,我咽不下,高下立判。
天渐冷,常念小火炉,有时候有点儿悔把那缸酒和米糟连锅扔了。好在我没长性,悔着悔着就忘了,或者,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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