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正是南方多雨的天气。程佳琪最讨厌这样的时候,虽说天气乍暖,但仍旧还有凉意,偏又赶上下雨,淋淋沥沥,几周不断,最是教人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冷的腻味。
她抱着一只硕大的毛绒玩具熊上了地铁,挤在罐头似的车厢里。玩具熊是要送给丈夫徐安东的甲方客户的小女儿。上次见面,吃完饭大家意尽散去时,她细心地发现,那个小女孩眼睛往旁边一家店橱窗里的一只小熊望了好几望。她本不擅长这类交际,可是丈夫徐安东在这方面更是毫无一丁点天赋,而人在江湖,不社交怎么混得安身立命?
回到住所,天已将黑,她透了口气,开始列明日的行程,除了赶在上学时间前去把熊送给小女孩之外,家那边的客户妻子曾经打电话来聊起这边某处的特产,十分有兴趣,需要去找寻一下,还有他们下一站本打算要去A市,可是计划有变,早先取好的高铁票需要去办改签……
门那边传来动静,是丈夫回来了。她转过身,一边沉浸在思绪里,一边冲着门招呼:“回来了?”徐安东没有回应,沉默着开始换鞋。她诧异迎出去,不晓得哪里惹了他不高兴。徐安东终于直起身,劈头质问她:“你为什么发脾气不理我妈?她又哪里惹到你了?”
程佳琪诧异,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婆婆在微信上问了她一句话,看时间,正是她挤地铁的时候。心里知道解释不清,但不甘心地还是开口:“我哪里生气了,是忙着赶路,没有看到。”
“怎么就忙成这样,连看一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吗?”
她定定看着自己男人,徐安东生得高大,平日里也是一副肯吃苦、肯温存陪小心的男人形象,并没有丝毫妈宝男的痕迹。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肯嫁。可是等她嫁过来才知道,她有个怎样的婆婆。由于跟丈夫长年冷战分居,她的控制欲几乎全放在了儿子身上。公公她倒是见过一两次,是个难得的温和人,而每次婆婆都是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地分派他的种种不是,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那时节她分外同情公公,这样子的生活,难怪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下去。
她不想说什么,转过身往屋里走,柜子上端坐的玩具熊温柔地看着这一切,无端使她意兴索然。徐安东还在高声:“她怎么样也是我妈,你生气也顾着点不成么?”
头有些痛,在外面只顾着刚买的熊,身上淋了雨,她索性上了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全部裹住,还是挡不住凉气不住透进来。吃了片安神药,昏昏沉沉间,好像又听见婆婆在说话。
“我对这媳妇,真是掏心窝子地觉得是我女儿。以前我就一个儿子,现在我又有个女儿了,这一对孩子,真是每天都操不完的心。”
众人顺着她说,有人便对程佳琪说:“你这个婆婆,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了。”
她苦笑,便是要争一口气,回一句,想想又没意思。倒是徐安东的表妹珊珊,肯帮她说话:“我表嫂跟了我哥,也是受了委屈的。再者说他们成日里全国各处的跑,姨妈您要操心又操到哪里去了。”
众人轰然的笑,婆婆更加的要表演她的倾诉衷肠,气口喘的几乎要撑破她那身LV:“哪里去了?你小孩子怎么知道里面有多少要操心的!安东的工作就是要各地跑,你表嫂嫁过来时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她愿意么?夫妻两个一起奔波难道不应该了?但是我老婆子呢?天天在家里牵肠挂肚的,他们到现在连孩子都没有,我不操心谁操心去?”
她强笑:“妈,也不是不想生,我们总想着再过几年,有些积蓄,房子也定下来,总不能生在出租屋……”
不提房子还好,提起来,婆婆愈发地委屈:“我早就说过我有钱,我有钱!你们看上了哪一处房子,告诉我,我老婆子替你们出!你们再折腾下去,我几时才能抱上小孙子哟!”
珊珊背后冲她扮个鬼脸,偷着笑。这小丫头知道的。是,拗不过婆婆,也曾看过房子,位置合宜,又是学区,因房主急着出国,价格也公道,周围人都说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婆婆一口答应出资,过后又改了口,说请了一位算命先生去看过,风水大大的不好。徐安东还没回过味来,当下便张罗着要看别的房子,婆婆话里话外说着如今的年轻人应该生活自立自强的话,她便把丈夫拦下了。此后每每对他们二人不满意,或又想着孙子,婆婆便又提起房子的话来,她再也没接过。
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日闹钟响时,竟浑身酸痛,口干舌燥,起不来身。她一摸枕边有人睡着,便急忙推他:“快起来,你把那个熊给甲方女儿送去。”
徐安东看她面上红潮一片,试了试她额头,出奇的烫,不禁吓了一跳,顾不得熊的事,忙问她:“你怎么样?昨晚吃的什么药?退烧药在哪里?要不要喝水?”
她摇了摇头,回身又睡过去,再一觉醒来时,已是正午光景。她起身一气喝了大半杯水,撑着收拾了东西,便去高铁站改签车票。一张徐安东的,改成三天后奔赴B市,一张自己的,改成当晚回父母家。改签过后,她拿着车票,忽然释然似的笑了。若只是这件小事又怎会如此,两年婚姻,个中辛酸,怎可枚举?
几日后。
婆婆坐在家里,擦拭着她的香奈儿皮包,想来想去,又是悲从中来:“我把你哥生养了这么大,到头来竟这么没主见,一看见媳妇回家,工作也不顾了,就追到家里去了。”
珊珊吃着徐安东上次回家带来的零食,回头笑着怼了一句:“工作不过几十年,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哥那是拎得清。”
婆婆怒气更增:“我看你嫂子就拎不清,这么大个人了,还发什么脾气,不理我就算了,还甩下老公一个人走。我就说她会败事。”
珊珊笑得几乎打跌:“罢了罢了,姨妈,您还是多看看自家吧!您跟我姨夫天天这么两头分居,是不是就巴不得我哥也闹成这样才好?您不是念佛么?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您就不怕损了阴德?”
婆婆一把将皮包重重放下,让那个奢侈品发出砰的一通响,含悲道:“珊珊你怎么这么说你姨妈。你不知道我天天为了他们操了多少心。”
珊珊努力咽下最后一口零食,挥挥手:“姨妈,我就问您,既然您没奔着拆散他们两个去,怎么从来都是在中间挑拨他们的关系?再有,等您老了,真的不能动的那天,想想那时候是谁来管您?那时候您一天吃几顿饭,穿几件衣服,雇什么样的保姆?您看我哥那个顾三不顾四的样子,这些事他真能操心?到时候您天天听我嫂子给您上上下下各种挑刺,再跟人说真是为您操碎了心,以您的气性,这口气能咽得下去不?不过到时候动都动不了,受点气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啦。”
婆婆愣怔了一下,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珊珊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房子!您要买就痛痛快快给买,不要买就别天天嘴上说的大方,心里抠搜。说到底,您的钱最后还不是给我哥嫂的,到时候想买哪里就买哪里,您连个好人情都没做上。”
珊珊讲完她的大道理,又嘻嘻一笑:“我该回家啦。”利索地出了门。留下婆婆一个人面对着空落落的房间,屋子里少了个人,看着光线也暗淡了许多。许久,婆婆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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