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木质椅子上面容平静的男人,大刘觉得心里真不是滋味。
但凡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无非几种类型的人。一类是诚实型的。他们往往神情紧张,像做错了事担心受到大人责罚的孩子一样;这类人一般无外乎是小偷小摸的初犯、交通事故肇事司机、意外事故的事主等;他们是最好对付,因为他们往往都希望尽快把事情说清楚,免于或减轻处罚,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另一类我们姑且叫他们泥鳅型。他们往往故作镇定,假装老套,回答问题不捡重点,东拉西扯,但在空调的低温下却是两颊流汗,眼神闪烁不定;这类人像极了淤泥里的泥鳅,你想抓它,它总是从你的手心溜进了淤泥里;他们往往是片区重点监控的治安高危人员,基本都是一些小混混;这种人也不难对付,做实了证据,他们只会不停的求饶。再一类就是斗鸡类型的。他们总是不停指责相关利益的对立方,有些暴跳如雷,有些絮絮叨叨,反正都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似乎一切过错都是对方的,非得要让对方承认理亏不可;这类人简直像极了好斗的公鸡,正式交锋之前必定是要先对眼似的,他们一般是邻里纠纷的邻居,为财产相争的兄弟,五花八门原因闹离婚的夫妻等;他们往往抬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一些理由,这些事往往最难处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非要苦口婆心、费时费力不可。
派出所无非也就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停处理这些破事杂事,大案要案这种风光的事完全与派出所无缘,这都是上级单位刑侦部门的事,大刘非常羡慕这些同事能风风光光干一番大事业,而自己却要默默无闻面对这些琐事,有时甚至于有点愤愤不平。
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让他感觉很特别。男人自称杀了人,主动来自首的。
男人以平静的语调说到:“我杀了我的好朋友。”
大刘:“是吗?在哪里?”
男人:“千真万确,在他的家里,世纪豪苑八栋二单元二十楼三十二号。”
大刘:“高档住宅区。什么时候?”
男人:“昨晚十点左右。我之所以今早才来报案,是因为我觉得他该死。”
“你可想清楚了?”大刘一字一顿第接着说。“报假案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杀人的责任我都担了,还有什么责任不能担?”男人声音放大了一点。
大刘想觉得自己这个警告有点好笑。“那你仔细地说来听听。”接着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所说的你所杀的人是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杀他?他为什么又该死?”
“警官不要着急,让我慢慢说来。”男人说,“请给我一杯水,行吗?”
大刘示意新入警新警员的小马给男人端来了一玻璃杯杯纯净水。男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咂咂嘴,接着喝了一大口,然后轻轻放下了玻璃杯,玻璃杯接触桌面,悄然无声。
“我叫吴昕,日字旁,一个斤字的昕。四年前我认识了一个患者,我是他的主治医师,他自认为有抑郁症,在医院里,我们聊得非常投缘,成为了好朋友。他叫樊闵,十年前炒股赚了笔小钱,然后投了一笔科技风投,赚了不少,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十多年前只身出来打拼,专注于生意,再加上性格貌似孤傲,没有多少朋友,何况情缘难定,到我们认识时都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让我们气味相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从我的专业来看,他的病情并不算严重,起初不过有一些轻微的情绪低落,意志短时消沉,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焦虑症状及厌世情绪,也没有伤害行为的运动性激越,更没有出现幻像幻听及妄想症状。”
大刘耐心听着着个男人的故事。
吴昕是市医院二分院的精神科主治医生。医院坐落在郊区的一座山头上,只有一条公路通往医院大门,左侧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右侧为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流着湍急的江水。医院是近几年修建的,规模不大,到还有点现代化气息。医院就两栋楼,一个门诊大楼和住院部大楼,住院部大楼靠着山,两座楼之间是一片宽阔的花园,树木葱郁,花草繁盛,草坪齐整,步道蜿蜒曲折。不少病人在花园内散步、聊天、享受阳光的温暖。两座大楼的右边由一排长廊连接。一圈高大的围墙环绕着这两栋大楼,围墙外大门边上是一个可容纳四五十台车的停车场。
樊闵是两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自行驾车来到了医院,挂了个精神科专家号,从此与吴昕结识。以吴昕看了,他并没有什么,甚至于根本就不用服药,吴昕开玩笑:“你这基本上是浪费医疗资源嘛。哪个没有心情低落的时侯?出门走走,散散心,没什么问题的。”
而樊闵,一个穿着商务套装,三十多岁略显成熟的男人却坚持说自己身体真出状况了,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情况,晚上老做恶梦,惊醒,盗汗,白天精神不集中,走路都会撞电线杆。经过仔细的询问,以及完成了各项检查,从检查指标来看,吴昕坚持认为患者不仅是生理上非常的健康,精神上心理上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长期独处导致一点情绪低落而已。他建议患者多出门走走,多与朋友聊聊天,低落的情绪自然会得到缓解。
但第二个星期,樊闵又来挂了号,这次直接就要求开安眠药。他的说法是实在是难以入睡,大脑空洞无物,在卧室里静得连自己的脉搏跳动,都能让他感到恐怖,有时似乎将要睡着,窗外的一丝风吹拂窗缝的声音都会将自己惊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干脆起来在跑步机上拼命地跑啊跑,搞得自己精疲力竭才勉强入睡,第二天精神恍恍惚惚,大脑昏昏沉沉。吴昕仔细询问了他家庭、生活、工作的情况,他了解到了樊闵的一些情况。樊闵单身一人,并非本地人,父母远在老家,不时给家里双亲电话问好;公司上的具体事务基本是副手一手打理,安排得非常之妥当,也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自己处理的棘手事务;朋友没几个,不时也会约在一起品品小酒、聊聊天;唯一缺憾的是三十老几了还占着单身一族的名额,不是他故意挑剔,而原先在先立业后当家的思维下不停地打拼,错过了不少机会,后来不在忧于生活清闲了下来后,反而没有了寻求另一半的勇气了,觉得害怕了起来,不是害怕没有心仪的人,而是害怕情到底能有多真了。无赖,吴昕只有给他开了一副安定心神的中成药,并叮嘱他一定要多出门走动,有时间的话可以约约朋友小聚或者者游山玩水旅游一趟。吴昕心想他这是闲得慌了惹的。
一个多月了,吴昕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叫樊闵的患者了,当诊疗系语音提醒下一位患者“樊闵”准备时,他压根就没有想起这是他坐诊过两次的患者,直到樊闵坐在他面前时,他才隐约记了这位患者。吴昕询问他哪里不适时,樊闵回答得很干脆,他已经不再失眠,精神状态非常好。
他接着说:“感谢医生您的建议,我上次我回去后,专门约了几个朋友,来个酩酊大醉,然后花了三个星期自驾游了一趟,抛开一切俗事,只醉心于一路的美好精致和清新空气,现在是吃得好睡得好了。”
吴昕:“那你还到医院干嘛呢?”
樊闵:“我来一是感谢您的帮助。但凡到医院来的病人,即使不是什么大病,就一个感冒着凉,什么检查费、治疗费、药费杂七杂八恐怕也得花不少。而吴医生您不仅医术高超,医德更是让人由衷钦佩。当然不是说我缺那点钱啊。”
吴昕听的是脸直发烫。
“其次,”樊闵接着说:“其次,回来后我似乎又觉得心里是落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而一直未能察觉,我真怕我又失眠。因而我想聘请您作为我的家庭医生,随时咨询您一些问题,希望您能答应我的无理请求,当然待遇上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还好吴昕是在独立一人办公的诊室,并无旁人,因而他并没有多难为情,冷冷地说:“我们这是公立医院,医生是不可以私自出诊并收取报酬的!如果没什么事,请不要耽误下一位患者的时间。你请回吧。”
樊闵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手机:“那,吴医生您方便留个电话吗?”
吴昕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这个请求,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樊闵。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刚迈进医院的大门,吴昕就接到了樊闵的电话。樊闵告诉他,旅游回来后,他感觉身体、精神等各方面都还算不错,但昨晚一切变得了异常,他几乎睁着眼熬过了一夜。昨夜,他一旦闭上眼睛,心就像漂浮在黑暗的空中,空落而无支撑,像要坠入无尽的深渊。在这空洞黑暗的空间里,他能感觉到似有似无的声响,应该是女式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回响,时而飘渺深远,时而真切得好像有个女人在屋里来回踱步……其实屋里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他知道这是大脑的臆想导致幻听而已,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身体出了状况,最后多次反复默默说服自己别瞎想——虽然自己好像不曾想过什么,甚至于数起了天花板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星星,但最终还是无法正常入睡。受这失眠的困扰,他觉得有点苦恼,所以打个电话诉说一下,希望能得到吴昕的建议。
吴昕建议再来一次医院。然而当吴昕看到樊闵的时候,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严重失眠的人。樊闵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顺溜,衣服一如既往地熨烫得平整笔挺,走路还是一如既往的虎虎生风。但双眼似乎有点忧郁,眼圈似乎有点淡淡的黑眼圈。以樊闵的说法,基本也得不到什么明确的对诊断有帮助的信息,吴昕只得安排他做了一次脑部心脑电图及脑部核磁共振,往往脑部疾病可能导致一些精神上的状况。然而从检查的结果也未能发现有异样的病理特征,一切显示身体状况正常。当然,吴昕开了几片药,要求樊闵坚持每日一粒的吃,希望能有好转,并叮嘱如果没有好转就及时联系。
太阳光已经斜斜地透过窗户,树林里的蝉鸣震动得空气直刺耳膜,诊室里已经没有了人。吴昕关掉了电脑、空调,将听诊器收进了盒子,脱下白大褂挂在靠门后的墙上,顺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手机在手心里振动了起来,是刘莉莉。
“吴哥,你还没下班吧?载我一程,今天我没有晚班。”手机里传来刘莉莉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直来直去。
刘莉莉是科里的护士,长得娇小玲珑,但说话与她柔美的身段实在不相符,可以算是耿直而泼辣。
“说话呀哥,走没有?”
“哦,我马上下楼……”
“我在你车旁等你。”
吴昕来到了停车场,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副驾驶位旁的刘莉莉。刘莉莉穿着一套乳白色的运动卫衣,背着个蓝色的小运动包,扎着个马尾辫。老远就挥着手:“快点嘛,你真磨蹭,等你半天了。”
吴昕无语地对她笑了笑,打开车门,上了车。
“今天刘妹要到哪里约会?”吴昕戏虐第对她说。
副驾驶座上的刘莉莉,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侧过身来,盯着吴昕,说:“和你约会行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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