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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暗暝

雨之暗暝

作者: 庐州司马 | 来源:发表于2020-04-23 17:38 被阅读0次

黄锦树的短篇小说集《雨》中的小说主要是以马来西亚胶林为背景,出场人物很少,围绕辛、叶子、父亲阿土和母亲阿土嫂一家来展开故事。

这四个相同的人物出现在不同的小说中,人物在一篇小说中去世,又会在另一篇小说中重生。你可以把每篇小说看成是独立的平行世界,有着各自的故事发展,又可以把人物的死而复活看成生命的轮回。

作者如此安排,就巧妙地以一个小家庭的内部变化来进行马来西亚华人的家族叙事。

说到家族叙事,人物共享共同的名字,如果还是长篇小说,你会想到哪部作品?我在阅读《雨》时,就想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百年孤独》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而《雨》的故事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跳跃。接下来,我简单分析两部作品的特点与相似点。

1.小说的人物

《雨》中主要人物是辛一家四口,还有包括舅舅、舅妈、外婆、外公等亲戚,次要人物如军官、父亲阿土的朋友甲乙丙丁等路人。

一家四口是故事的经历者,家中人物会在不同小说去世,而引起家庭命运变化。

亲戚是一时的参与者,以讲故事的身份出现的舅舅,多次吸吮母亲乳汁的外公或祖父,他们不决定家庭命运,而是起到营造神秘气氛的作用。

次要人物就只是功能性角色,只是出场处理一下事件。如军官只是来给家人提供选择,要么母亲嫁给他,要么鱼形舟卖给他。甲乙丙丁只是来给家人帮忙,帮父亲盖房子,帮家里干活。

说回共享相同的名字,之前说了,既有平行世界的说法,又有生死轮回的说法。而实际上,这些短篇小说不是同一时期的作品。

我们也可以看成是作者黄锦树的一种叙事实验,他面对着纷繁复杂的马来西亚华人史,想到了各种命运,就在不同时期,尝试一下,看看家庭命运如何变化。他是将一个大历史投射到一个小家庭中,不更换人名,就能看出不同历史命运的相同与不同。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讲述了七代人的家族故事,让人头疼的正是这七代人的名字,又长又重复。

从第一代和第二代之后,就后代的名字就开始与前两代有相似与重复的。这当然不是马尔克斯偷懒,不另外取名,更不是为难读者,而是有他用意。名字在家族史上的传承,也是性格或命运的连接与传承。

书中第一代的乌尔苏拉从家族漫历史上重复命名的传统中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所有叫奥雷里亚诺的都性格孤僻,但头脑敏锐,富于洞察力;所有叫何塞·阿尔卡蒂奥的都性格冲动,富于事业心,但命中注定带有悲剧色彩。”

而女性角色中“阿玛兰坦”对爱情比较执着,第二代的阿玛兰坦就和丽贝卡争抢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为了不让丽贝卡嫁给他,还下毒,结果误杀了第二代的蕾梅黛丝。而“蕾梅黛丝”则是活不多久的,第四代的蕾梅黛丝二十多岁就直接拿着床单飞走了。

2.故事的环境与历史背景

作家常常会以自己的成长环境作为小说中人物的活动背景。

黄锦树的《雨》故事的发生地在马来西亚,在胶林小镇。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故事发生地在哥伦比亚,在马孔多。

黄锦树在马来西亚柔佛州出生,21岁才赴台求学。他就是在潮湿凝腻的氛围中成长,见惯了质朴的市井人物,也了解橡胶采割工作,这也正是《雨》中家庭的生存来源。

马尔克斯哥伦比亚阿拉卡塔卡出生,八岁起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阿拉卡塔卡有非常多的香蕉种植园,其中有一个香蕉种植园叫马孔多,马孔多就是百年孤独的原型,也是马尔克斯许多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地名。

查一下地图,会发现黄锦树和马尔克斯出生地所处位置挺相似的,都属于热带,都靠近海岸线。马尔克斯二十三岁在巴兰基亚,那就靠近加勒比海沿岸。

马来西亚的橡胶林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统治时,从巴西移植过来的。种植橡胶林需要大量劳动力,英国殖民者就招来了华人,也就有“下南洋”的华人。

不过,后来橡胶林逐渐被油棕所取代,胶林一代的马来西亚华人历史也就告一段落。这在《雨》中是有所体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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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提哥伦比亚的香蕉种植园,就不得不提美国联合果品公司。联合果品公司主要活跃在1871-1899,主要经营业务将第三世界国家种植园中生产出的蔬菜、水果(主要是香蕉和菠萝)销往美国和欧洲。

联合果品是跨国公司干涉国际政治的原型,它控制了哥伦比亚的种植园。

虽然《百年孤独》中香蕉种植园并没那么突出,但香蕉种植园内曾经发生的枪杀事件与恐怖政治是能在书中找到痕迹的。

3.故事的讲述

国内学者刘小新指出:“黄锦树现象”是马华写实主义传统和现代主义变革声音之间的一种美学矛盾和意识形态的龃龉。

简单来讲,黄锦树的创作是有别于马华文学的传统的,他是受到现代主义文学影响较大的。

马华文学的写实主义是遵照真实事件的脉络和逻辑的,而黄锦树的《雨》则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它加入了很多虚的成分。

虚的成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由人物(舅舅)讲述一些奇怪的故事,如舅舅和舅妈出车祸,一对从白烟走出来的老夫妇救了舅妈,给了一个黄布包,而黄布包是土著巫术炼制。

一种是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人物经常在梦中惊醒,也经常在梦中迷失,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

如《土糜胿》中,辛在晚上看到有个黑影吸吮母亲的乳汁,追赶中抡起棍子要打,结果醒来发现握的是床头柱。可是,辛起身查看,又看到了人影。

“后门果然开着”,出现两次,都是人物在醒来后,发现现实与梦境有所关联,使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显得那么真实。

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写法是与民俗文化、宗教信仰以及现代主义小说有关,而黄锦树正是在马来西亚复杂的文化背景中成长起来,也就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影响。

而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写法呢,则是带有浓厚的拉丁美洲本土色彩。这就要归功于马尔克斯那在阿拉卡塔卡的八年童年生活了,因为他是与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或听说。

在带有自传性的《活着为了讲述》中,马尔克斯提到一件巫婆驱邪的事。“姑姥姥突然浑身抽搐,床单里飞出一只羽毛闪闪发光、鸡一般大小的鸟。巫婆在半空中抓住,用事先备好的黑布一裹,命人在后院生火,扔进去了事。”

还有母鸡下了个乒乓球大小的蛋,马尔克斯的外婆念咒语,就把蛋扔进火里。

马克尔斯就在这样耳濡目染中,深刻理解这些魔幻故事的背后关于神话的思维、原始的思维,用它来写一个地方的文化与历史,就能把人的事情和鬼神的事情结合在一起了。

不过,不管这些事情多么魔幻,在《百年孤独》中都只是辅助性的,还是以现实为主。

在马尔克斯看来,《百年孤独》实际上是借助了“爱讲故事的外祖母的口吻”,“她老人家讲故事就是这种方式,好像人物就在眼前,事情正在发生……而且常常人鬼不分、古今轮回。”

《百年孤独》中魔幻与现实是紧密结合的,但在《雨》中梦境与现实是能分得开的,梦境是现实的一种对照。


《乌暗暝》是黄锦树少作集结,对大陆方才被《雨》惊艳的读者来说,好像时空倒流。不过没有返老还童,黄锦树在二十几岁好像就已经长大了,也没有改变过他杀回家乡、历史浓雾密雨中的冲动。小说中的历史、政治、地理,虽然放到华文世界可以算上边缘,政治、经济、文化权势无一不短缺,要想突围实属不易,但是他在小说中用雨、胶树林、爸爸、妈妈、奶奶、妹妹、咖啡乌、粪味、日本鬼子、作家、作家的写作等元素在记忆中的闪现,重构了一种新的时间运转模式。就算他丝毫不掩饰自传性(甚至有时候编造出了自传性),也完全没有脱离乡土和感官的动力,还是源源不断地带给了读者新的趣味。

这种趣味来自时间的交叉、重叠、反复,像是母亲在家里来回踱步。本书的编排就大行其道,将九五年左右成熟的杰作放在书的两头,九零年左右的少作放在书的中间,让口味相投的读者在开头便叫好,到中途或许有所分化,吃不惯这个热带水果味道或许已经弃卷,但如果足够忠实耐心看到结尾,又少不了的拍案叫绝。我有幸和他分享不够南的南方雨水,对他走的路线深有共鸣——虽然从自然科学角度来说,雨水和潮湿的空气并不足够侵蚀一座时钟,但人们所经历生活的痕迹,往往在这种闷热下更容易模糊,也更容易似曾相似。

空气像是一个亲密的伴侣,在连通地域的同时,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时间浮标。这导致了黄锦树在处理历史题材的时候,总是能毫不费力地摸索到日本鬼子的刺刀,和马来华人飘起又轻轻落地的头颅,老虎在家里来去无踪,只留下一些脚印。空气的湿重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人们,时间在过去,但这绝非齐鲁大地上子在川上曰的那样,不舍昼夜,而是之前、之后、现在的如此相似。湿润的空气经不起前所未有、开天辟地的惊雷。

在感官之外,黄锦树也擅长用空间来说明时间的阴影交叠。同名一篇《乌暗暝》便是如此,在行文将尽之际,突然用排版术将书劈成两半,两半各有文章独行,这种本体意识放眼华文也的确堪称翘楚。读者是先看左,还是先看右,还是分篇各自读完,还是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在读者被唤起的意识之外,又有排列组合般的可能性被激起。所以就算题材不变,人的思乡、怀念居然也还是可以被排列组合成截然不同的情绪,单一的政治指向在这里,也变成了感官、思绪反复而统一的自怜情绪,像是一个尚未断绝的家族林立于读者面前。虽然书写历史,但是完全摆脱了历史学一丝不苟又大义灭亲的阴影,不愧为之边缘,也不愧有情有理。

另一处引人瞩目的,则是作者的身份认同并非无病呻吟,句句质朴又落到实处,乃其他正统地区汉语使用者少有的境遇。如果你生在大陆、台湾、香港、澳门,那身份认同很难造成困扰,自然也就很难做成文章。但是黄锦树不同,他为马来西亚华人呐喊,特别是马来西亚共产党华人呐喊,声音能够显得相当悲壮,因为这是一个被遗忘的族群,一个被忽视且被损害的族群,在祖国不能够庇护的外围等待庇护。虽然好像都是共产主义信仰,这种不绝如缕的呼喊则显得和大陆、台湾迥然不同,绝没有拿文学当作武器或是拂尘的动机,因为没有既得利益,反而更像是出于血肉之躯关于身家性命的奔走哭号。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好像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但是到了汉语使用者身份认同的问题上,又是前朝少有的一个大题。

身份认同的问题,还远不止汉语使用者这么简单,毕竟使用着汉语,好像就是这个问题的解答一种。更让人容易产生困惑和怀疑的,反而还是小说家身份。一个写故事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写。为了自我感觉良好,为了不寂寞,为了等人告诉自己不寂寞,为了飞黄腾达,为了取悦普罗大众,为了青史留名,为了消磨时光,为了丰富生活色彩,理由不一而足,条条通往祥和或是狰狞的彼岸。

不过让人耳目一新的,是黄锦树在面对小说作者身份和小说本体的时候,总是能带给人一种自由和神秘之感。故事和小说并非手艺和农活那么质朴单纯,和时间的关系不留余地。相反,你完全可能爱上你年轻的学生。你年轻的学生,也有可能出于对趣味、技艺的尊重,爱上不再年轻的你。要是这样,那浪漫又会在窘迫或是漫不经心的日常生活当中大展宏图。就算是一个蹩脚、自以为是的爱好者,面对故事这门手艺,也能掉到无限的自我眷念当中。时间里面总是有足够多的藏身之处,让我们把蹩脚和无病呻吟藏起来,全盘投入于至死方休的期期艾艾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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