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高原
一匹马，低着头，正走上山坡。
这是一匹适应了高原山路的马，他的毛，柔顺发亮，脊梁骨轮廓明显，背结实厚重，似一拳捶过毫无感觉的稳健，它尾巴长长的，优于平原农家久已不见的家养马匹，虽它们是耕地的好手，同为力气的典范。
我家曾养着马，在我十岁之前那是生产队解散后留下的，爷爷是忠实的饲养员，爱马懂马的最佳人选，因而我家的牲口棚里从未缺过马们健硕的身影。
家马慈祥多情。它的眼神我最懂，每当注视着它们时，那硕大的眼睛也便注视着你，因我年幼，或是因为熟识，它们看向我时总是和缓而坚定，有时它摆摆头，甩甩鬃毛，翘起尾巴驱赶蚊蝇，或者毫不避讳的打个哈或喷嚏，仰起头唲唲长啸，都不避讳我的存在，不像面对来牵它的陌生人那样警惕而抗拒，眼内常存温和。
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兽医。他的医术的精湛方圆十里八村皆晓，因而马在我家养着，更是最幸福的选择。
邻里还是靠着体力耕作的时代。工具的齐全，特别是有着牲畜的农家，便特别有优势，马拉车装载麦秸捆儿，玉米秸秆捆儿，颤颤悠悠被粗绳揽着从田地驮回自家场院，是多么的稳妥的事，回去田地也不空车，满车的猪粪羊粪马粪，是散发着最不烦人的臭味的最好肥料，装的实实洲洲的满车还嫌少些，还要在车边缘挡了隔板，前后加了圈档才算作罢，这时的我，看大人装车之余，总是看着马的眼睛，它们光泽有些暗淡，或许是累了，太重的车辕它驾动有些缓慢，因而劳累了有些许急躁的主人，扬起鞭子，重重而又轻落的抽打到它的脊背时，我的心，竟有几分哆嗦；马儿下意识的闪躲，然后又拼力的拉动了车子，车子终于先左右晃动着终又缓慢平稳的前行时，我看向它的眼，竟有泪珠顺着眼角滴落。
顾不了这么多，孩童时代的我，最是期盼每季秋收，每年自田间返回，车扎得满满而顶上平稳，坐在上面，俩手抓住系秸秆的缆绳，晃晃悠悠，数着马蹄哒哒，随着车子的节奏，随着马腿的迈动而先颠簸后平稳的坐车的旅程。这几里的旅程，有蓝天白云的陪伴，有爷爷简单的几声吆喝，有马儿颠簸而平稳的创造，是童年最安心最平稳最幸福的体验了。
人长大了，马儿老了。不知几个秋收春耕，就这样到来了。
机械化速度很快，家家都有了农机，自主耕种的速度加快了，各家农户不再依赖越来越少有的牲口；进而又有了大型的播种机，收割机，坐在自家田头，等候机主排序操作，农田的一切环节就都完成了。
我家的节奏，与变化的节奏相比稍慢些。因有着马儿的存在，当然，私下里记忆的幸福感稍长些，享受着坐在马车上的旅程，现在想来，似比一切交通工具的记忆都惬意自豪，那段行程，无论父辈有着多么急于赶完农活的急迫，在儿时的我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享受着荡漾着。
马儿还是走了，确切的说是老了。
新型的耕作势不可挡，马儿在棚中的岁月似乎不是很长了，据说动物的岁数一岁等于十个人理解的岁月（无考，随写或许是父辈为了安慰我而给的说法吧），因而七八岁它已近暮年 ，偶尔出棚，院里晒晒太阳，也慢慢的懒懒的，我会拿了小鞭子作势的哄它前进，也不听，站着总不动；在棚里躺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听到父亲或爷爷拎了水桶发出的咣当声或拌草料的木棍敲打木槽声，才缓慢的站起来，喝喝水，抖抖身上的腐草，吃些料，眼神里是温和的满足感，我看它时，大大的瞳孔里似有光闪过，满足，知恩而安详。
父亲和爷爷商量，不忍它的老去，不忍动手杀了它，（我后来悟到的，虽我家从无杀掉动物的先例，只是我的灵敏的警觉从他们只言片语里察觉到的吧），于是它被牵出了棚，确切的说，是极力的拉扯，马被牵出了院子，过程有些波折，它顿了几顿，停了几歇儿，注视过我注视的眼神吧！我记忆中的大大的和善而美丽的瞳孔，泪痕满锁……
童年就是童年，不期然远得无处可摸。又忽然闪现，那似马儿了悟了的诉说，拉扯着不舍，拉扯着再无踪迹的亲人亲切，在几声嘶鸣中，回到我们的世界!
随思想走走停停，随脚步踌踌躇躇，无论在现代的山景，在草原的辽阔，在动物园的观赏，马儿进了人们的眼界，迈着它的步伐，左右右左，颠簸平衡，平衡颠簸，在不变的嘶鸣中，陪伴我们和我的世界!
又 记: 为儿时为记忆书写!
范阳珠儿感于 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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