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发记:本文在2019年上半年《简书》删帖大扫荡中不幸罹难,特重发。】
(一)
上学路上,小儿+e不是窜在前头,就是落在后头,蹦蹦跳跳的,就没有好好走路的时候。
路边的一草一叶,空中的一鸟一虫,都能引起他的好奇,玩上一会儿。
绿灯亮了,刚刚还扥着我胳膊,等着过路口的小手,松了。
我赶忙环顾。
+e蹲在地上寻摸着什么呢。
“阁下,神速些吧。”这句来自网上象棋中的话,成了我俩的特定用语。
“爸爸,你知道这叫什么吗?”+e的小手上捏着从人行道上拣起的小片片儿,扬到我面前,问我。
多数时候,+e常以“我能问个问题吗”打头,然后就是千奇百怪的小问题了。这次好像是要教我点什么。
“快点,过了马路再说!”我有点故意,不耐烦+e的磨磨蹭蹭。
我俩手牵着手,呼哧一下跑过了马路。
+e不依不饶,又扬起小手,追问道,“爸爸,你知道这叫什么?”
“这不是树叶嘛。”我瞟了一眼,随意应付着,“秋天了,树总是要落叶的。你知道,树叶为什么会落吗?”
对小孩子,父母惯常地以为他们就是一张白纸,小屁孩一个,什么都不懂,逮着机会就想教化他们点儿什么。
孩子们眼里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斑斓,成年人不清楚,因为压根儿就没想去了解,没耐心去倾听,去融入。
“不是的,这叫Helicopter。”+e望着我,认真地说。
“嗯?叫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小片片儿,长不过三四厘米,宽也就一厘米左右,枯棕色,其貌不扬,长得有点像中国古代的刀币。
是树上掉下来的应该没错,好像真不是树叶,但怎么也与直升飞机(helicopter)沾不上边啊。
我疑惑着。
“叫Helicopter。”+e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啊?你们班同学都这么叫吗?”
“是的。我演示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刚过八岁、才上小学二年级的+e,应该还没学会“卖关子”。
他似乎觉得用语言解释不清楚,演示更直观了当。
于是,+e停下脚步,站稳了,轻轻地捏着小片片儿,努力举得高些,超过头顶,然后一松手,小片片儿随即落下。
+e依然摒住呼吸,小手凝固在空中没敢动,生怕干扰了实验的效果。
咦,小片片儿落下的样子,没有一丝凌乱,居然旋转了起来,转速越来越快,下降的速度却是徐徐的,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轨迹,像个“小飞翼”。
我也好奇了,学着+e的模样做了一遍。
“知道为什么叫Helicopter了吧。”
“哦,”我恍然大悟,“不是长得像直升飞机,而是飞行的样子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对吧?”
“是的。”
“能告诉我,这小片片儿是什么东西,哪儿来的吗?”
这回+e答不上来了,拽着我的手,沿着路边搜寻。有的地方难见踪影,有些树下很多很多。多数是单片的,偶尔也能发现对生的。
抬头仰望,树太高,看不真切到底是哪棵树上落下来的,也不确切是叶子还是种子,或者其他什么。
边走边玩,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e的小学校门口。
孩子们排着队,等着老师领进去。+e和我拥抱了一下,挥了挥手,也去排队了。
南希小学 校门口的秋叶
(二)
下午三点半,+e放学了,接上他,我俩往回溜达着。
又路过满地小飞翼的树下,+e拣了几片长得精神的,抛来撒去,看着它们在空中飞旋,追逐着,嬉笑着。
“爸爸,你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吗?”+e没忘记他的好奇。
“还真不知道。”我老实答着。
“那怎么办?”
他望着我,我看着他,大眼瞪小眼。
“图书馆!” “对,图书馆!”
我俩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地儿。
Shippensburg图书馆
小图书馆
上学路上,稍微拐点弯儿,有个小公共图书馆,两层小楼,大约四五百平米,是百余年前当地贤达捐赠的一栋别墅改建的。
书库也是阅览室,安静,闲适,是个读书的地方。
我俩都喜欢那儿,常去。
又是翻书,又是上网,终于查到了,是槭树的种子。
“槭树是什么树?”+e问。
“不知道。知道了关键词就好在网上搜索了。”
对生翅果 把翅果摆成螺旋桨形状“槭树有一百多个品种,是全球闻名的观赏树种,部分品种俗称为枫树。”我俩读着网上百科里的介绍文字,“主要观赏叶色和叶形,有的秋叶红艳,如鸡爪槭、三角枫、五角枫;有的秋叶亮黄,像梓叶槭、元宝槭;红枫的叶子全年都是红艳艳的。
“叶形变化也极为丰富,单叶中有三裂、五裂、七裂甚至多至十三裂,也有羽状复叶和掌状复叶,叶形优美。
“果实为翅果,两果并生,很像长了一对翅膀,果熟落地时像竹蜻蜓一般螺旋而下。”
“小直升飞机”,也叫竹蜻蜓,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多学问。看着图片,我俩津津有味地继续念着文字。
“号称‘枫树之国’的加拿大,国旗上那片鲜红的枫叶,是糖槭的叶子,十分漂亮。”
“咱们拣的叶子里有加拿大国旗吗?”+e一边问着,一边把路边拣的摘的十几种形状各异、色彩不同的叶子统统铺在桌子上,与网上的照片一一比对。
“这个是加拿大国旗。”+e挑出一片叶子,兴奋地说。
“这个也好看,叫什么名字呢?”眼前堆着那么多好看的叶子,要想让+e专注太难了,e又被旁边的漂亮叶子迷住了。
“像它,就是它!”
+e找到了对应的图片,旁边文字说明。
“美国红枫,树形高大,树冠整洁,春天开花,秋季色彩夺目,是城市园林的理想珍贵树种。还培育了许多园艺新品种,如秋焰、十月光辉、落日红枫、夕阳红、秋天烈火、西耶那幽谷、勃垦第百丽等。”
光听这枫树的名字就诗情画意了。
“你还记得这是哪棵树上摘的吗?”我很想知道树长得什么样。
“不记得了,可能是校门口的那棵吧。”+e有些犹豫,“要不明天带上照相机,把它们都拍下来?”
“好主意。”我附和着。
“你觉得,‘小直升飞机’落下的时候都是一个方向旋转呢,还是随机的?”我忽发奇想。
“不知道,”+e说,“我猜是乱转的。”
“应该是单向的吧。”我也不敢肯定,会不会像水槽下泄的漩涡,受科里奥利力的作用,总是单向旋转呢。“要不试验试验?”
我俩就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悄悄抛了起来。
只是落程太短,不容易观察清楚。又站在楼梯上往下抛,用手机录下来,再仔细辨别。
两个旋转方向居然都出现了。
再仔细观察,似乎也不是乱转,有规律可循,都朝较厚实的“刀背”方向旋转。
看来小直升飞机的旋转方向,没有被科里奥利力左右,而是受空气动力学的控制。我又想借机给+e灌输知识和实验方法了。
+e显然听不懂,但+e很兴奋,觉得好玩。
枫叶🍁(三)
+e生在北京,六岁那年来美国上的学前班和小学。
这个学期由我负责接送+e上下学。
从家到南希小学,约一英里,有校车,+e只坐过一次,我俩情愿走去走回。
一路走到了秋冬,无论朝霞还是暮霭,秋霜或是阴雨,每日早晚与+e的那段路途,是我醉享受的时光,完全没有留意到时间的推移,季节的变化。
+e是个“小话痨”,不是提各种古怪的小问题,就是讲他在小学校里的见闻,不时地也发表他的评论或观点。
“爸爸,赤道在哪儿?咱们什么时候去赤道吧。”那天,+e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我不明就里,只好中规中矩地应答着。
“去赤道干什么啊?”在习惯性地顺便给他讲了一大堆相关地理知识后,我才想起来问他的意图。
+e从兜里掏出了几粒橘子籽儿,“老师说了,橘子只能在热的地方才能发芽,所以咱们去赤道吧。”
原来他要问的是植物问题,我却自以为是地理。
“Oh, It’s hump day.”早上+e犯懒,赖不唧唧的不想起床。
“啥意思啊?”我一边问着,一边准备要掀掉+e的被子了。
“这都不知道啊,没文化真可怕。”+e有时说话挺噎人的,揶揄我的英文不咋地。“hump day(驼峰日)就是星期三。星期三是一周中最难熬的,就像驼峰一样。”
“挺形象的,那星期四、星期五叫什么呢?”
“星期四没有别名,星期五叫TGIF,‘Thank God, It’s Friday.’(感谢上帝,终于星期五了。)”
跟+e学了一些美国俚语,倒是挺有意思的,还有学校要求的莫名其妙的各式小活动,比如“红丝带周”要戴太阳镜去上学,“远离毒品日”要“把头发搞得怪模怪样并穿上奇怪的袜子(Crazy Hair & Socks)”,凡此种种。
这种文化,我是搞不懂的,e挺重视。
相比较而言,+e更喜欢科技。在北京的时候,注意到他爱看科技发明和探险类电视节目。中国孩子普遍擅长算术,学校里组织的IQ测试,+e居然达151。
我是不大信的,也不在意,更重视“好习惯的养成”和“好奇心的探索”。
说实话,对小儿的“教化”很不容易,不是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的。与+e的“战斗”几乎每天都上演,多为“斗智斗勇”,“武力冲突”也是有的。
头疼,也乐在其中。
(四)
刚开学的那会儿,草木都是绿的,依稀记得只有浅绿、深绿、墨绿的不同。
删繁就简三秋树,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不,岁月静静地流淌,日天渐渐短了,气温缓缓降着,啾啾的蝉鸣声渐渐远了,飞舞的蜻蜓也找到了温暖的小窝睡大觉去了,路边的树木,变幻着色彩,在悄然中绚丽起来,五彩缤纷,抓住入冬前的瞬间,竞展妖娆,争奇斗艳。
北美的家庭或学校的庭院,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亭亭数株枫槭,配以几丛花草矮松,婆娑婀娜,家的亲切,景的怡人,油然浮现。
正是斜阳夕照时。
逆光中的槭叶,或嫣红欲滴,或金黄靓丽,形态挺拔,精神饱满,纤毫不见即将谢幕的萎靡与颓唐,即使掉落在地上,也努力保持着风度。
阳光勾勒出的叶边线条闪闪发亮,尤其耀眼。
下学路上,+e帮助寻找好看的枫叶,我支上单反相机拍摄。
两三年前,牡丹花开的时节,在北京的景山公园,+e就当我的小助理,已经有挑选拍摄对象的经验了。
一路走一路拍。
身边的美好,我们曾经是那么的熟视无睹。
稍稍停下脚步,换个审视的角度,给她一点关注,一点欣赏,原来树干、枝态和叶形一点也不单调无趣,是如此多样的姿态,优美的线条,变化的色彩。
还有那小小的“直升飞机”,记录了我和+e的故事。
2016年1月10日 于美国宾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