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明亮的落地窗内,洁白的纱窗帘垂落地面,直至正红、金黄花纹的厚重地毯。室内中央餐桌的正上方,巨型的水晶吊灯让本就明亮的房间更增添了璀璨与耀眼。白漆雕镂花纹的圆形餐桌周围围坐着十余人,举杯换盏之间人声鼎沸,桌上的道道珍馐缤纷夺目,在众人盘中游走。服务员穿梭在包厢的餐桌两侧,上菜、换盘、撤盘、倒茶、倒酒,忙碌之间井井有条。
“总督,多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要是没有您,我们宏达集团绝对走不到这一天。来,这一杯我敬您。”站着的满脸堆笑的男人恭敬地双手拿起酒杯,敬向坐在靠窗一侧的中年男性,克鲁格·门达尔夫。他忙端起酒杯,站起身陪笑道:“哪里哪里,威廉姆董事长,您太客气了。要说我们还得感谢你呐。”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西服和手表,“要是没有您,我们哪来这么多好东西穿啊,你们说是不是?”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双方把酒一饮而尽,又连忙替对方斟满。
服务员走近克鲁格的身旁。“先生?”他把手伸向克鲁格的餐盘。克鲁格手势示意他请便,服务员拿起餐盘,从另一只手托盘上的洁净盘子里取下一个,托住下缘,放在克鲁格身前。将要放到桌子上时,将盘微微倾斜,盘底下服务员指尖所扣的是一张纸条。餐盘放好,服务员静静地倒退着走出。
克鲁格一面夹菜,一面偷眼观察四周。餐桌上众人均在忙着交谈或劝酒,一时之间无人看向他这里。他轻轻将餐盘抬起一角,指尖夹出纸条,握在手掌心,放在餐桌下面看去。目光凝滞,行为骤止数秒,方才收起纸条,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说道“失陪一下”,走出门去。沿着迷宫似的走廊转过两个弯,早有一人在那里等他。那人穿的正是教会的黑底白纹衣,配以金线装点,颔首站立。看见来人,他略微向前倾身行礼,没有露出丝毫笑容。
“元老院已经同意任职了?”克鲁格问道。平静的声线被酒席还隐约可闻的喧闹声衬托。
“是的。财政总长让我请您即刻前去赴任。”
“等我安排好,我会在今天下午出发。假如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克鲁格转身,步履工整地踏着地毯离开。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因为他知道,以后自己大概可以经常看到这象征着权力与神圣的教会标识。
“是。我会在那里等您的。”使者向着克鲁达的背影再次鞠躬,目送他转过走廊尽头,迈着一如既往平静的步伐。然而这位总督此刻的内心却并不平静——如释重负的喜悦在心灵深处的埋藏地蓬勃地发酵,几乎要显露出这一层沉着、严肃的形象之外。
行政总长,这个梦寐以求的头衔现在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当然,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权力。进入帝国的核心领导阶层意味着他将能够直接影响帝国的每一个决策。这不正是他任职这许多年来的的期冀?曾经在罗德府求学时,他并不看重,甚至鄙夷这些高位权臣:他们往往为了这一个位置而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谋害自己政敌以达成目的。获取这样的权力有什么意义?然而在苏洛扎的这些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想要改变每一个人的生活,改变这个社会,你必须获取权力,必须向上爬。初出茅庐的一介书生纵使胸怀大志,有谁会听?有谁会在乎?理想的实现只能通过权力去争取。
他走进餐厅的包厢,再一次看到这些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地位,但在更高的权力下无异于草芥的凡人。今天晚些时候,他们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笑着想到。而这仅仅是自己的第一步。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这位即将升迁的总督的办公室内。窗边绿植光净的叶面流动着辉白,与窗台金属扶手的反光交相呼应。他半躺半倚在黑色皮革的办公椅上,双眼微闭享受着日光。离启程还有一个多小时,一切早已部署妥当,而这会是他难得的闲暇时间。
门口,一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克鲁格的眼睛倏然睁开,但犀厉的神情仅是一闪而逝,就恢复如常,甚至再一次半眯起眼睛,缓缓地说:“尼泽兰啊,还以为你早就会过来的。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我也闲下来了,还不用再去找你。怎么,找我来做什么了?”
尼泽兰·塞拉也不即刻回答,而是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相比克鲁格,他的身材要瘦了些许,但也并不至于显得脆弱。同样的工作正装,与穿在克鲁格身上所表现出的尊严不同,在他身上则更多是一种深邃与严谨。略有些长的短发带了卷曲,似乎是略缺乏了些打理。但面容中的英气与装束的利落却将这种感觉降到了最低。
他看着克鲁格微笑着说:“当然是来祝贺你升迁了啊,总督大人。哦不,该叫你总长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还要请您多担待呢。”
“行了吧你,还和我说这些话。”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复说道:“不过总督的位置你是拿不到啦,别人的出价够高,我已经答应了。不过你要是能出更高的价钱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少给我来这套。好了,我们还是先把正事谈完。”尼泽兰·塞拉收起笑容,“我这边你怎么安排的?还需不需要再选举?”
“把你提到市委书记,你放心,总督的实权肯定都在你手里,名义是别人的,我和那人已经交代过了。选举还是要走个流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打点好了,用不着再做什么工作。”
“那除了正在进行的几项提案,还有什么是以后必须要做的?要是没有我就看情况办了。”
“这几年的策划案你拿去。”他拉开抽屉翻找出一份文件,“你应该也看过。不过不用太严格,大体按这个方向走就可以了,还是视情况而定。”
“好吧,既然你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再过会就该走了。估计教会的人已经在楼下等我了。不过不着急,这还没到点呢。”
“你不走我也该走了。”尼泽兰把克鲁格递过来的文件装进公文包,站起身说,“还要去接孩子放学呢。不像你,无牵无挂的。”
“那好吧,记得替我向安提说声再见。哦对了,帮我把这件东西送给他。”说着,克鲁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尼泽兰。盒子的包装崭新,蓝白的花纹之上是一条亮蓝色的丝带挽起一个精美的结。
“这是……?”尼泽兰接过盒子,犹疑地看向克鲁格。他伸手示意尼泽兰打开看看。盒子内部是一支青花瓷的钢笔,静静地躺在橙黄色的丝缎上。线条飘逸灵动而出,承载这青色素雅花纹的,是线条纤细流畅的笔身和含蓄在笔帽里,却隐约气息外显的笔尖。
尼泽兰轻轻将食指放在笔身上。霎时间,青色花纹光芒刺眼,钢笔仿佛活了起来,蓝光在其上来回流转,编织出繁复的图案。整支笔以细小的幅度高频轻颤,让花纹蒙上一层光晕。笔身与笔帽的接缝处,白光喷涌而出,几乎要顶开笔帽,让藏于其中的精华锋芒毕露。
他心下一惊,忙抽开手指,笔身上的光芒逐渐黯淡,直至熄灭。一缕蓝光环绕在他的指尖,轻灵地跳动着,上下游走,又时而静止不动,变幻莫测。
“这神器……是从何处而来?这可不是件寻常之物。实不相瞒,刚才我也并未摸透它的结构。把它送给犬子,怕不是……太过奢侈,也太可惜?他怎能用得起这等器物?”
克鲁格微笑着点头:“无妨,即使现在发挥不出完全的效用,最终也定能为他所用。若是我送一件寻常的物件,怕是用不到半年就只能束之高阁了吧。这就当作是我送给安提的离别礼物好了。”
“总督,你的好意我固然感激,只是这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不知道你……是如何获取这神器的?”
“这点你不必担心,是我从一位朋友那里换来的,他的人品我可以担保。而且你也看到了,这笔光亮崭新,的确是新造出来的,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历。你让公子尽管去用,不必担心有什么纠葛。”
尼泽兰·塞拉捧着笔盒,沉默不语,目光仍是不肯脱离那光芒已经完全熄灭的笔身。克鲁格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啦,你就收下吧。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吗?拿去吧,安提一定会喜欢的。”他把盒子盖上,塞到尼泽兰的怀里。尼泽兰考虑片刻,点了点头:“好吧,多谢你了。”
克鲁格送他走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在漫长回廊里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阳光从楼梯另一侧的窗户弥漫进来,却不过是将走廊的其余部分压抑在了更深的阴影里。当然,他也站在光里面,站在办公室透出的光之中。三寸日光之下,凝视阴影,凝视这黑暗之中的深邃、漫长的道路。
在城市的中心偏西,诸多的创新产业园区畔,一片空旷地界被围绕在楼宇之间。苏洛扎市属第一实验小学,也是尼泽兰之子所就读的学校,作为市里唯一一所贵族小学占据着这绝佳的地理位置。其悠久的历史和对少儿魔法培养的近乎垄断式教育意味着几乎所有市里的通联使和高阶魔法师幼时都曾经在这里就读。而魔法能力几乎从来都是政治地位的必要条件。一方面来讲,普通人在魔法师面前不堪一击,即使是保镖也不可能24小时从不离身。而政治地位恰好给人赋予了更多的危险性,为保证其安全,自身的魔法水平便也必不可少。另一方面,魔法上的造诣本就意味着一定的智力水平和学习能力,在这一层之上再进行筛选,自然比茫茫人海中的选拔要容易得多,也尽量减少了毫无才能之人仅凭钱财和关系就博取一席之地的情形。
尼泽兰的孩子安提·塞拉正是这精英中的一员。刚满六岁的他坐在宽敞、明亮教室的窗边,聆听课间时班里的喧闹。窗外的玉兰树早已将花叶褪尽,干枯的树枝映着暖意犹存的日光。再过几个月,等到寒冬度过,洁白的花蕊就会再一次在这里绽放。
这样的光景,是他十分喜欢如此凝视的。当同龄的孩子都在玩闹,他更喜欢默默地坐在一旁,充满欢欣地看着他们,还有大自然的生命。或许在常人眼中这个孩子有些内向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旁观与体验阳光下的美好生活本身就是让人愉快的,又何必刻意和别人去说些若有若无的交流呢?
就当他正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教室另一角一群孩子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身看去,几个同学把一人围在墙角,指指点点地笑着。旁边路过的同学有不少也被吸引,加入到围观群众中去。墙角的那人,安提侧身换了个角度,从人缝中认出那是亚里斯·蒙特利尔,南部军区一名将军的儿子。
离得最近的一个孩子转向观众:“你们看,他走路的样子像不像他爸爸?”说着,他端起手臂,挺着肚子摇摇晃晃地在众人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引得人群中一阵哄笑,甚至还有零星的喝彩声。
“哼,没有!就没有!”墙角的亚里斯抑制住要哭出来的冲动,握紧了拳头。谁走路会那么难看?这些孩子天天嘲笑他,是时候给他们一个教训,让带头的孩子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哎呀呀,亚里斯要打人了!他以后像他爸爸一样当了将军,要带着兵来打我们了!”还是刚才那个孩子喊道,脸上作出了惊恐的表情。其他人也纷纷后退两步,克制住笑圆张着嘴,像是被吓到一样。
“但是他进不来教室,因为他会被门槛绊倒!然后他的士兵就一个两个三个,全都被绊倒在了后面!”另一个同学说。许多孩子同时想象出了这幅滑稽的画面,又一次爆发出一阵笑声。亚里斯的拳头握得更紧了,红色法术力开始在他手上积聚。他感觉双手炙热无比,几乎要着起火来。我要把这群混蛋全都打倒在地上,他想着,一个也不剩。这里没人能打得过我,他们连自己的魔法回路都走不通,还敢在这里嘲笑我?
然而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不要用法术力!”是谁?他猛地转头四处看去,教室远端安提·塞拉与他四目交会,双瞳中的蓝光一闪而逝。
“凭什么?不行!”他在心里想着,“我就要打疼他们,这样他们才不会来惹我!”
“老师还有十几秒就会走进教室,你用法术力伤人被她看见,是会被开除的。”安提·塞拉所传达的意念愈发坚定决绝。
“开除就开除!我才不管呢!”他晃晃脑袋试图甩开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从地脉中源源不绝地提取着奔腾的红色法术力。我要把他们全部烧死……全部烧死……愤怒的驱使下,回路里流淌的法术力突破1曼拉,并在不顾一切的推动中直逼2曼拉而去。对于他尚未发育成熟的回路,其安全载流其实不过是0.7而已,此时在近乎三倍的过载下,滚烫的烧灼感袭遍全身,法术力几乎要涌出回路透进血液。法术力灼伤?顾不得那么多了,2曼拉的法术力已经几乎要喷涌而出!
烈火……断层……
熊熊烈焰即将绽放的那一刹那,刺骨的寒意穿透骨髓渗入四肢,回路中冰火相撞,如同暴风雪席卷全身,奔流的法术力几乎消失殆尽!他抬头看向安提·塞拉,那双眸中的蓝光明亮刺眼,思维的风暴顺着目光扫荡进来。“你给我冷静下来!!你自己不考虑后果的吗?在教室里开出这种魔法谁还能帮的了你?!”
就在这时,老师推门进来。围在他身边的同学顿时一哄而散,留下他独自在墙角瑟瑟发抖。安提·塞拉同样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太快了……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从表面看去,一切照旧,没有任何魔法的踪迹,但他冰火交融的体感却在不断告诉他,这一瞬所发生的剧变。回路中冻结的寒冷犹在,在纯蓝法术力的抑制下,他终于平静下思绪,回想刚才的经过。更深的含义蓦然笼罩在他心间。
太险了,的确是太险了。在他即将释放火焰之时,若不是安提·塞拉的阻止,此时大半个教室怕是已经被烧成灰烬了吧?毫无疑问,教室里的陈设本身也是魔法的产物,对法术有一定的抗性,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能承受烈火断层的高温——即使那是自己运用并不熟练,效果打了不少折扣的法术。更严重的是人……自己本没想这样做,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惩戒,为何会这样?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教室里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接下这一波魔法而不受损伤吧?纵使是自己都未必能毫发无损,更何况大部分仅仅到术士一阶,连普通法术都不会运用的同学?假如这一股火焰真的释放,重伤的人大概可不止一两个吧。
由于法术师和普通人实力的巨大差距,为了维持秩序,自然要有相应的法律来维护两者之间的平衡。对于所有法术师,教会有特殊的法律,严格约束这些人的行为,避免其强大的能力不受控制、造成严重的后果。在这些律条之中,未经教会的允许便用魔法伤人,尤其是魔法能力远低于自己的人,是最为严重的罪行之一。在这一方面,教会自古以来都是抱着从不姑息的态度,坚决严肃处理。只要违法用魔法伤人,轻则切断魔法回路,使其终身不能再使用魔法,重则直接处死。这样严苛的刑法是制约法术师的必要规则,也的确起到了它的效果——在整个帝国范围内,滥用魔法伤人的情形极为少见,而且通常都发生在偏远地区、消息传递较为封闭之处。当然,若是这些人有权有势,那便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像自己这样,在帝国南部最大城市苏洛扎的市中心伤人,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抓起来吧……假如自己刚才真的施放了那个法术的话。这样说来,安提·塞拉还真的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最后一节课的自习,亚里斯·蒙特利尔和安提·塞拉一道,漫步在校园里林木之间的小道上。下午的阳光正好,不至于像每天中午那般刺眼。不过那也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按现在来讲,即使是正午,也早就感受不到太阳直射的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亚里斯张了张口,迟疑一下说:“喂,安提,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安提·塞拉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踢着路边的石子,头也不抬地向前走着。过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亚里斯说:“你父亲和他新上司的相处还算顺利吗?”
“啊?!你怎么知道的?”亚里斯脚步猛然一顿,脸上满是惊异的神色。不过在安提·塞拉仔细的观察下,确认他并没有产生丝毫敌意。法术力回路并没有启动,呼吸只是紊乱而没有加重,甚至连本能的自卫反应都没有出现……不错,看起来自己并没有让他产生太多排斥情绪。在这方面的能力上我还是很纯熟的嘛……他略带点得意地想着。不过随即,他便收起了这点骄傲,恢复到原来的那副面容。
亚里斯注视着安提·塞拉的面庞,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只是带着平和的笑容。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这笑容很让人安心,就是那种足以把自己的秘密托付给他而不必有半点担心的人。的确,自己真正认识他其实也就是不到一天,但是却感觉像是早已认识了许多年一样。当然,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感觉就真的说出多少秘密,不过自己父亲工作上的事应该也不算什么秘密吧。
“嗯,还行吧。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把双手插进兜里,仰望树枝和碧蓝的天空。“毕竟都是军队的人,其实也都差不多。”说这话时,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又似乎不太愿意去回忆。“喂,你看我真的有那么像我爸吗?”
“我觉得或许有点吧,但肯定还是不一样的。怎么,你不希望自己像他吗?”
亚里斯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安提缓缓地开口道:“其实我觉得他那样的人也不错的,没有太多我们这种贵族身上的嫉妒和贪婪。哦,不过这样议论别人的父亲好像有些不妥呢,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嗯……我也不知道……”亚里斯嘴里嘟囔着,想了想,还是选择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说:“诶对了,安提,你的魔法为什么那么强啊?我完全抵挡不住。”
“有吗?也不算多强吧……主要还是家里人会魔法,教过我一些。你也很厉害啊,回路都能到2曼拉了。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总这样了吧,很伤身体的。”
亚里斯点点头。“行吧,我知道了。我还要回教室写作业呢,先走了,明天见!”他挥手与安提告别,向教学楼的方向跑去。安提望着他的脚步,想起他的话语,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没有和你说,你这样的人,同样很好呢。”
尼泽兰·塞拉夹着文件袋从寒风萧索的街上走过。说到底,现在已近了初冬,阳光之下尚能觉察到一丝暖意,但若是行走在房屋的阴影里,就只剩下了让人颤栗个不停的寒冷。道路两旁光秃秃的,露骨的树干匿身在阴影里,仿佛想要遮掩一下身型,却反而显得更加颓废与凋零。
他转过街角,一个带着浅棕色飘逸长发的影子迎面走来。说是迎面,其实也有一段距离,远到面容都看得不甚清晰,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自己的妻子。
“劳伦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还在上班吗?”尼泽兰用思维向她传达着话语。相互之间距离太远,若是直接说话恐怕是听不清楚的。
“来和你谈点事情。我们先回家吧,边走边说。”回传的思维很清晰,但他却在其中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的……焦虑?并不明显,但还是可以确认。通过思维交流直接判断对方的情绪,尤其是在双方都有心智传输功能的情况下并不容易,大多数情况下情绪都被隐藏在了精细的结构和巨量的信息中。只是他们二人实在太过熟悉,他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
尼泽兰开口说:“我不是还要去接安提吗,回来再和你谈?”
劳伦斯却是依然用着思维传输:“我已经让同事去帮我们接他了,我们两个先回家。最好在安提回来之前我们能把这事解决了。”她走近前,拉住尼泽兰的手臂向与她原来相反的方向走去。尼泽兰的脸上似乎有些无奈,不过也只好顺从她的脚步,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刚才我偶然听说,安提在学校里和军部的学生有了交往。没错,就是那个蒙特利尔将军的儿子。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不过后来我又去找不少人问了情况,发现的确是这样!千真万确,绝对没有错。”
“……啊?”尼泽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他们有交往之后呢?”
“之后就被别人知道了啊!现在不少人都听说这事了,估计还会越传越广。我们该怎么办?”传输完这一串话,劳伦斯把焦急的目光投向尼泽兰。
“不是,我还没明白,你说的交往是指什么?他们做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情?安提都和他说话了啊!而且听说他们还一起并肩在路上走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尼泽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对她说:“就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安提在学校交了个新朋友吗?你就这么一惊一乍的。”
“可他是军部的人啊!”劳伦斯急切神色不改,甚至因为尼泽兰的无动于衷而更加激烈。“我们塞拉一家在政界,怎么能和他们军部的人有交往?尤其还是安提这样一个孩子,叫别人听见了岂不都该笑话我们?”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管我们什么事?”尼泽兰反驳道,“再说了,军部又怎么了?你就这么看不上人家军部?人家说到底也是教会直辖的,和行政系统可是平级的,虽然说实际上听我们调度吧,但那人家也是有官职的啊!有什么可看不起的。”
劳伦斯毫不退让地说:“你怎么想我不管,总之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受委屈。要是别人都知道他和军部的孩子有了交往,那该怎么看他?你无所谓不代表安提也无所谓啊!他刚六岁,你知道外界的评价对一个六岁孩子内心的影响有多大吗?你知道他可能因为这事承担多大的心理压力吗?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一下。这样,等安提回来我去和他谈谈这件事,行不行?你就先别和他提这事了,让我来说就行。你放心,安提是咱们的孩子,我能不为他考虑?好啦,你也别太担心了,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让他们别再交往了不就行了?行,你先回家吧,我去路上迎一下安提。”
总算支开了劳伦斯,尼泽兰轻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他想着,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吗?不过无论如何,就算他自己不把这当回事,还是得和安提提个醒:要不然她母亲再问起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克鲁格·门达尔夫迈进早已为他停放在门口的马车。街上人流来往依然频繁——这是在他一再坚持,不必疏通道路为他开路的情况下。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罢了,他想着。不过不论如何,教会的标志依然有其威慑力。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只要走到带有教会标志的马车附近,都会主动地远远绕开,不去接触这带有些许神圣意味的来客。
随着他登上马车,这时充当了车夫职位的教会使者驱车向前。从这里到沃克莱亚,要在帝国东南的平原上行数日的路程,再穿过被沙漠覆盖的西北走廊,最后到达帝国西北方的广袤盆地和最尽头、尼米兹山脉下的首府。整个路程所花费的时间恐怕会很久。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使者急着要让他出发吧。
不过他并不打算径直就前往沃克莱亚。半途中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停下脚步去解决。他并不是打算回罗德府去拜访一下——尽管他也曾经想过要如此做。他当初其实也算是罗德府里学问渊博的贤者之一,但当他离开那地方时,却并没有和太多人提前打过招呼。部分是因为去任职走的匆忙,部分也是因为他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行政机构里谋取了个职位。这本身算不上什么可耻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被鼓励的,但不知为何,他依然只是希望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
于是他只和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个人透露了消息,其中就有尼泽兰·塞拉,还有雷克斯·桑迪瑞等几个人。后来,他所熟悉的其余几个人也陆续下了山。尼泽兰在他手下工作,现在接任了他的职位,而另外几个人时常也都有联系。不过等他到沃克莱亚之后,恐怕就不能再经常和他们交往了吧。
不管怎样,这次他还要去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就在苏洛扎的市区之外。
叫过马车停下,吩咐使者在这里等待,克鲁格走向路旁一间破烂的小屋里。这似乎是某个街边的值班站,屋子里摆着一套桌椅,几个脏兮兮的茶杯和水壶,除此外就别无他物。看桌子上积累的灰尘,这地方仿佛已停止使用很久了,若不是他,恐怕这门在几个月之内都不会有人打开。
他俯身在地下,用手指尖运起法术力,在地板上画出了白色的符文。符文发出的光瞬间将整个房间里的昏暗驱散殆尽。一共像是三个字,或者是符号,常人并不能认出这是什么。不过其结构之精细却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猛然间,在字符写完的一刹那,一阵轰鸣声响过,小屋震颤、摇晃着,不禁让人担心它会不会随时倒塌。地板向两侧平移,中间的一条缝被打开,露出下面通向昏暗地下室的楼梯。楼梯的两侧点着燃烧法术力的火把,而向下的尽头则隐没在了黑暗里面。
克鲁格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随着楼梯向下延伸,四周也愈发昏暗。似乎是走了许久,终于倏然从右侧闪过一束光芒。他向右转去,在三条同样的岔路中选择其一,又绕过曲折的走廊,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木门之内,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门半掩着。他推开门进去,杂乱的屋里堆着各种锈迹斑斑的金属仪器和不知什么物质的残片。灯光很明亮,房间最里面是一只不断移动着的机械手臂,在实验台上组装着新的器物。坐在实验台前的人此时早已转过身正对着克鲁格,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发直,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聚精会神中回转过来。里昂·加拉瓦,泰斯研究所的主人,无数新颖神器的创造者,大抵从来都是这样一幅模样。他的衣服上褶皱遍布,全身像是被裹在撕碎的破布里;手上满是油污,头发也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是他此时已显得年老了一些,否则便是标准的不拘个人形象的疯狂科学家了。
然而终于,他的目光恢复了一些,似乎记起克鲁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东西送出去了?那人还满意吗?”他一边说着,身后的机械手臂自动地挑拣着各种零件组装在一起。
“嗯,你做的很好。看来相信你的技术果然没错。”克鲁格说。
“所以……”他把身体略微向前倾,似乎要把克鲁格的面庞看的再清楚些,但随即便又倒回椅子上,从唇间缓慢而艰难地挤出这一句话:“寒玉精魂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了吧?”
克鲁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给里昂。里昂在半空中猛地一把抓住,撕开信封扫过纸上字迹。他的视线在这一页停留半晌,翻到背面,却发现背面空空如也,又拿着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说道:“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克鲁格回答,“关于寒玉精魂我们也只知道这些。不过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它现在还在帝国情报局的掌控之中。至于具体在哪里,就需要你去自己调查了。”
里昂深吸一口气,木然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他指尖腾起一股火焰,信纸被焚烧为黑色的灰烬落在手上,与泥污和油渍融为一体。他站起身走到屋子的一角,在金属的废墟中翻拣起来。克鲁格看着他的身躯,感觉他的背似乎已经有些驼了,脚步也已不太稳。
“我先去了,你多保重。”克鲁格浅鞠一躬,转身离开。关门时,他仿佛听见门里隐约在嘟囔着:“嘿,保重?还没人接我的班呢,可不是要保重?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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