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习,有三种意思。
第一,说是像小鸟学飞一样,反复练习。反复练习,学习的内容大约是技能。
第二,温习,复习。说煮东坡肉,要用小火慢炖。小火,每次一点点,慢炖,耐心细细思,肉由生到熟,知识和技能也就由陌生到熟悉了。
第三,践习。王阳明说,学习的大头脑,第一义,不是听见,看见,不是残缺的知,而是完整的知,知行合一。学得观点,哲思、理念,流贯到生活,和实践达到融合无间的地步。日常琐碎,点点滴滴,千头万绪,无不从容,无不从心,无有逾距。
这三种不同的习,针对不同的学习内容,也为我们展现出不同的学习层次。
学而时习之,时字的解释也很有意思。从不时,到时时,到无时不;从偶然出现,到经常出现,到时时刻刻如此。你看这个时字的意思,是变化的呢。
“不亦说乎”。说,乐,这是这句话里,很深很深的一个字。
人和动物都有趋乐避苦的本能。但是人和动物不一样,人能够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能分辨精神和物质,所以人的快乐,是自己决定的,而不是被决定的。是自己清楚的,而不是模糊的。动物的趋乐避苦,仅止于本能,但人的趋乐避苦,能上升到理性。所以快乐和不快乐,应该是我们选择的。学而时习之,之所以快乐,是我们决定并选择。所以,如果有小朋友,对这一句话没有同感,并没有觉得学而时习快乐,那是因为,你没有做如此的决定和选择。
除了一个择字,我们还要分享一个字,叫做寻字。说周敦颐,教导他的弟子,要他们去寻找孔子和颜回的乐处。孔子和颜回是很快乐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他们的快乐真实,真切!
在交通,传媒不发达的年代,如果你告诉生长在内陆的人,大海里有鲸鱼,像树那么大,像房屋那么大,像田野那么大,他必然是不相信的。但是,大海里的鲸鱼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起身来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朝着大海的方向,开始迈步。
“不亦说乎?”关于快乐,王阳明的弟子问了一串很好的问题。
“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
这一大串问题里,问了三个关键。
第一,孔颜之乐与七情之乐是否一样?
第二,这样的快乐是否会消失?
第三,这样的快乐,例如君子修身,常常有戒惧谨慎之心,一生都在担忧忧虑,又谈什么快乐呢。
先来探讨第一个问题:我们姑且把孔子和颜回的乐,称为学乐,道乐,把七情之乐,世俗的乐,称为利乐,情乐(注:学乐,道乐并非不属于现实的乐)。学乐,学而不厌,学以致用,此中有快乐。道乐,一生的时间,心血,精力,在现实生活中的所有实践,都奉献给崇高伟大理念的实现,不求回报,忘怀小我,孜孜以求,永不困倦,此中有大乐。这两种快乐,是快乐之高者,大者,与情感生活,物质生活中获得的快乐是不一样的。
再来看第二个问题。人生经历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
生老病死,人所难免。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不是变,而是常。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的人“不知老之将至”,不觉死之可畏,甚至病痛在身,所忧却不在病痛,不在己身,这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有一团让他们忘怀小我,己身的火焰。这团火焰,这种快乐,这种追寻,给予他们人生以常人难及的从容和勇气。佛家有不可退转的境界,真正寻得这种快乐,这种追寻的人,不会退转到低的境界。这种快乐不随人生的波折而消失。
这样的快乐,真的快乐吗?其实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这种快乐的本质,已经呼之欲出了:这种快乐,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忘我。君子一生,戒惧谨慎,是快乐的。孔子一生,“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也是快乐的。屈原一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他也是快乐的。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也很快乐。他们把自己的身心,情感,都奉献给了理念。他们在这种追随中,忘我中,得到至乐。
柏拉图描述一个世界,理念的世界。现象的世界是流变的,理念的世界是永恒的。理念世界是完美的,现象世界不过是理念世界的残缺摹本。理念世界,是唯一真实的存在。按照柏拉图的说法,每一类物,只有一个理念,但是真奇怪,却有一群人,伟大的人们,他们都是,理念世界的人。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知行合一,从学乐到道乐。山的那边,辽阔的海洋里,真的,有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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