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轻舟跳下公交车,走在杨家湾的街道上,东华中学在商业学校的北门外。一条水泥路仅够两辆校车通过,两边店面主打学生生意,小饭馆、网吧、卡拉OK厅,栉次鳞比,每天都营业到很晚。
入秋的夜,炎热渐渐消退,习习凉风吹动衣裙,很是惬意。这段路不长,轻舟一边享受着月色的轻抚,一边哼着歌儿,竟然不觉得疲累。
学生都回家去了,老师们回家的回家,聚餐的聚餐,只有一个曹叔在门卫房喝酒。听到开门声,小灰摇着尾巴兴冲冲跑过来,跟着轻舟一路来到宿舍。
明天上午卓刀泉家教,下午傅家坡辅导作业,今天必须早点休息。
半夜醒来,同室的陈红睡得正香着呢。月色透过窗帘洒在地上,偶尔一两粒虫鸣夹在陌生的吉他声中,像微微漾动的湖水将柔软的涟漪推过来,轻舟披衣而起,循着声音穿过操场,在东墙下的回廊里,看到了“胡汉三”,T恤衫、七分裤,月色下几分落寞和不羁。“胡汉三”看着轻舟一袭宽大的睡衣走过来,恍惚中带着几分迷茫,像梦游一样,看到他时略略停滞了一下,然后安静地坐在回廊外,抱着双膝听他弹。
“这是什么曲子?”
“随手弹的。”轻舟不由得多看了楚南一眼,这曲子萧瑟清冷,全无痞气。
“如此月夜,美人在侧,理当献歌一曲。”
唉,真是经不起夸。轻舟白了何楚南一眼,起身便走。
身后,吉他弦上流泻着抒情的旋律,磁性的男中音低低吟唱:深夜花园里,四周静悄悄,只有风在轻轻唱……
接下来就是家访,因为时间冲突,三家家教辞了一家,还有两家看重轻舟的好脾气和细致,让暂停两周。走出邮局,轻舟正低头盘算着下个月要寄给妹妹的生活费,不成想与人撞了个满怀。轻舟愣了一会儿,被撞的人似乎也反应迟钝,待她发现站在她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何楚南时,不由得头都大了。这家伙本来自己租了房子的,可自打回校至今,几乎天天住在学校宿舍里,每天晚上学生就寝之后,他必定呼朋唤友不是宵夜就是去网吧混通宵。更可恶的是,他软硬兼施地跟胡志维换了位置,每天坐在轻舟对面不是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就是捉弄骚扰一下轻舟,每次让轻舟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轻舟好静,何楚南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台老式收录机,一抽屉磁带每天晚上轻着放。这会儿嬉皮笑脸地站在轻舟面前:“我先声明哈,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站在这里可没动的。”
“你——”轻舟气结,绕开何楚南抢步就走。
“喂喂喂,大小姐别生气撒,我可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
何楚南紧跟两步,瞄了一眼轻舟手中的汇款单,把手中另一张单据塞过去。
是《江城日报》寄来的稿费单!
“真没看出来,莫老师竟是作家,厉害!”
“胡,何老师吃雪糕不?”
“好啊,和路雪,香草味的!”
轻舟给自己挑了根普通的绿豆雪糕,何楚南一把夺过去,扔回冰柜,另外拿了和路雪:“有没有搞错?我请你!”
家访回来已经很晚了,食堂阿姨休息了,轻舟不舍得在外面吃,就找阿姨要了钥匙准备煮碗汤粉吃过算数。可是厨房用的高压灶折腾半个小时也点不着火,没办法,轻舟只好去办公室求助。家访而归的老师都出去吃饭了,只有美其名曰机动人员的何楚南跟着磁带唱歌:“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漫不在乎转过身去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不明白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融解你的样子……”
“何老师……”不知为何,轻舟觉得唱歌的何楚南特别哀伤,那种哀伤像梅雨天气返潮在墙上的湿气,一颗颗饱满而又透明,让人顺着它的跌落无端生出许多惆怅来,何楚南沉醉在歌声里,或者说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毫无防备的背影让轻舟心头一凛,不敢再打扰他了。
周四。轻舟值日,不用去家访,带着住校生在图书室自习。七点左右接到初二(三)班一个女生的家长电话,说是自家孩子放学没回家,到办公室一看,何楚南的办公桌上放着校车钥匙,说明走读生都已安全送达了。轻舟正准备给家长回电话时,何楚南端着两份煎饺晃了进来,听说此事,连忙与轻舟一起核对了名单,未回家的孩子叫吴曼曼,上下车均有签字记录的。“没事,那一片学生多,应该是同学家玩去了。”回完电话,何楚南把一份煎饺搁在轻舟面前,破天荒地宽慰起轻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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